春雨气得手足冰冷,只说:“你看,你看!碧文,这么不讲理!”
碧文却没有想到,小莲的“统统抖出来”,也包括她在内;只当是专对春雨而发。她自己的气倒是消了,却有抱不平之意,觉得不能不说小莲几句。
“小莲,你太过分了,都是一块长大的姐妹,何苦破脸?”
小莲也深悔一时鲁莽,胀红了脸说:“我也没有说谁,我只是自己跟自己发脾气。”
“自己发脾气,不该伤人。你这个脾气最吃亏。”
小莲默然无语,泪水盈睫;春雨叹口气说:“唉!何苦?”她有许多话,又想追问,又想辩解,又想责备,又想规劝,但因对小莲伤透了心,觉得什么话都是多余的,最后唯有付之一声长叹而已。
碧文也觉得好没意思,站起身来说:“快放学了,我该走了。”
春雨点点头,送她出门;两人都是看也不看小莲,倒像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似地。到此时,小莲才是痛悔莫及;转身飞奔回房,倒在床上,泪如泉下。心里七上八下,不知何以自处;自己恨极了自己,将颊上的肉拧得又青又紫,还是不能解恨。
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听得芹官回来的声音;小莲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,深怕他问到,会走了来看她,那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?
屏息静听,一时并无声息;不久,复又听见芹官的脚步声,然后是春雨在说:“我要去看秋月,顺便送了你去。”
不会进来了!小莲在心里说;一颗心暂时得以放下,但却有一种无可言喻的怅惘;同时亦颇不安,不知道春雨去找秋月是什么事?会不会是谈下午的那场冲突。
因此,她又多了一份盼望,心情越发苦闷;一直在想芹官跟春雨回来以后,会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态度。
忽然,屋子里有了脚步声,只听三多在叫:“小莲姊姊,你睡着了不是?”
小莲心中一动,不妨问问三多,便即答说:“没有。”
“怎么不点灯?”说完,三多转身走了。
不多片刻,一灯荧然,由远而近;小莲怕她看到她脸上,尤其怕她看见红肿的双眼,便装做畏光,举手挡在眼睛上。
三多放下了灯,去到床前问道:“小莲姊姊,你怎么不起来吃饭。”
“我不饿!”小莲用另一只手将她一拉,“你坐下来。”
三多在床沿上坐下,侧着脸来看,讶然问道:“脸上怎么了,又青又紫的?”
“让虫子螫了一口——。”
“我替你去拿药。”
“不要,不要,不要紧的。”小莲紧接着问,“芹官回来过了?”
“回来添了件衣服,马上又走了;是到老太太那里去吃饭。”
“春雨送了他去的?”
“嗯。”
“春雨跟芹官说了些什么?”
“没有说什么。”
小莲不信,“是你没有听见,”她问,“还是真的没有说什么?”
“真的没有说什么。她伺候芹官添衣服,让我拿衣刷子;我就在他们旁边。”
小莲觉得春雨的态度有点儿莫测高深;沉吟了一会,想起早晨的事,随即问说:“她什么时候起来的?”
“很晚了。一起来听说老太太找,急急忙忙就赶了去。”三多记起一早受责之事,不由得就心向小莲,略想一想问道:“小莲姊姊,刚才你们在里面好像在吵嘴;一定是她欺侮你。是不是?”
“也可以这么说吧!”
“真的?”三多追问着,“她连你都敢欺侮?”
这话有弦外之音,小莲便即问道:“怎么?你看她还欺侮了谁?”
“谁?”三多嘟起嘴说:“我!”
“怎么啦?”小莲大为关怀,也大感兴趣,“她怎么欺侮你?多早晚的事?”
“就是今儿早晨,她起来以后。你不是给了我一盒子胭脂吗?就是在那上头招了她的忌——。”三多将这天上午受春雨所责的经过,添枝加叶,有夸张、有隐藏地说了一遍。
“照这样说,倒是我害了你。”
“小莲姊姊,”三多困惑地,“我不懂你的话。”
“如果我不给你胭脂,不就没事了吗?”
“那里,还是会说我不懂规矩。”三多惴惴然地问:“春雨会不会撵我?”
一听这个“撵”字,小莲的怒气又来了,“什么撵不撵的!”她冷笑着说,“谁能撵谁?”
三多不明白她的心情,觉得答非所问;因而又问一声:“我是说,她会不会告诉管家嬷嬷,或者震二奶奶说我不懂规矩,要把我撵走?”
这却是很可能的事;小莲一时无法回答,心里在替三多设想,要怎么样才能免去此厄?
三多倒又开口了:“如果真的要撵我,倒不如我自己识相。”
“怎么叫自己识相?”
“我自己说,我不在这儿待!省得他们撵我。”
此言入耳,恍如密布的浓云中,露出一丝阳光;小莲大有意会,默默地盘算着。
三多见她不作声,以为懒得再理她了,随即站起来说:“没有别的事,我可要去了。”
“不,不!”小莲一把将她拉住,“你坐着,你的事我来替你想法子。”
“是!”三多欣然答应,重又坐下。
“你到外面去看看,有没有人?”
这是防着话会泄漏,三多也是心思极灵的人,出去很仔细地查看过;等她再回进来时,小莲已经起床,坐在暗处。“没有人。”
“好!你坐这儿,我跟你说。”等三多在她身旁坐下,小莲接着说:“你的事很好办,有两个法子,你自己挑一个,一是你跟春雨陪个不是,说你以后不敢了。”
三多迟疑着,从鼻子发声,将个“嗯”字拖得很长;显然的,她是不愿意这么做。
这多少出乎小莲的意外,因而说法也就不一样了,“你如果不甘心给她赔不是,以后不断会有小麻烦。”她说:“你得仔细想一想,顶得住顶不住?”
三多想了想说:“只要我自己小心,别让她拿住短处;我就不怕她给我找麻烦。”
小莲暗暗欣喜,居然能有一个人不怕跟春雨作对;因而用很有把握的声音说:“你只要听我的话,我包你无事。”
“我自然听你的。不然,也不会来求你。”
“好!从明天起,你照旧抹胭脂;春雨若问,就说我叫你抹的。”
“是!”三多又说:“不过,我舍不得——。”
“不要紧!”小莲抢着说道:“我再给你。过一天索性连方子都传授给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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