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就行了。”
“没有什么不行的。”小莲压低了声音说:“回头等芹官回来了,如果他不到我这里来,你得避开春雨,悄悄儿跟他说,我要他来一趟。”
“是。”
“等他来了,我把你的事跟他说;让他跟春雨说一句‘别撵三多’,不就没事了吗?”
“是。”三多深深点头,“我一定把话说到。”
“但是,”小莲接口说道,“一定要避开春雨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三多又说,“我想他回来一定要问的,小莲怎么不见?那时候我怎么说?”
“你——,”小莲答道:“你就说我人不舒服,上床睡了。”
那三多人小鬼大,接受了这个与本身利害亦有密切关系的委托,却不知如何忠人之事?因为接近芹官的机会虽不难找;但要跟他说话,尤其是避开春雨私下说几句话,几乎是绝不可能的事。
一个人左思右想,想出唯一可行的法子是,预先写好一张纸条,塞给芹官。当然,这是一大冒险,让春雨发觉了,抓到真赃实据,那就不用再在双芝仙馆待了。不过,她觉得这个险是值得冒的;芹官应该想得到,有事不说,而要悄悄送纸条给他,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。倘或神色之间再暗示一下,就更能使他警觉了。
于是她裁了一张寸许宽,三、四寸长的白纸条,用眉笔写了一句话,本应写个“密”字,只以笔画记不真切,怕认错了易招误会,便画了一张紧闭的嘴唇示意。
到得二更时分,春雨陪着芹官回来了;三多接过灯笼,吹灭了烛火,挂在壁上,接着进入堂屋,听候使唤。
“小莲呢?”芹官问说。
三多犹未答话,春雨已抢着说道:“自然睡下了。她累了一天,你就别再叫她了。”
芹官点点头,摩着肚子说:“今儿晚上吃得过饱了;熬一壶普洱茶来喝。”
三多心想,喝普洱茶消滞积,自然得有一会工夫才上床;看起来机会很好,于是找一块普洱茶,在紫铜铫子里熬开了,倾入磁壶,取个托盘端着;经过后房窗下,从窗纸上发现春雨在换衣的影子,便加紧几步,进了芹官的卧室。
芹官正站在书架前面找书;三多便说一句:“普洱茶熬好了。”
“搁在书桌上。”芹官头也不抬地说。
“要趁热喝才好。”三多取只杯子斟茶,将磁壶提得高高地,水声洋洋,终于将芹官招引过来了。
三多放下磁壶,左手将茶捧了过去,右手将摺成小小的一个方胜的纸条,塞到芹官手中;同时向后房左呶嘴,随即取了托盘,掉头就走。
芹官一楞,旋即会意;捏着那张字条,先一看后房门,方打开来看,只见上端画一张嘴,双唇紧闭;下面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字:“请去看小莲。”
这下芹官才想起来,情形是不大对,一天没有见小莲的影子;春雨到了萱荣堂,又找秋月悄悄说了好一会工夫,看样子仿佛出了什么事了。
转念到此,顿觉不安;但三多的意思是很明白的,要去看小莲也得瞒着春雨,那就只好耐心等待,且找本书,只是视而不见,根本就不知道是本什么书。
“该睡了吧?”不知何时,春雨出现在他身边问说。
“我得消消食。”芹官答说,“你别管我,你归你去睡。”
于是春雨复回后房。芹官自我克制着,忍了有半个时辰,估量春雨已经入梦,方悄悄起身,放轻足步去推小莲房门。
房门未闩,小莲也没有睡,等他一进去,便有一只手来握他,引着他坐下。
“你的手好凉。”芹官急急问说:“出了什么事?”
“春雨要撵三多,又打算要撵我。”小莲的声音很轻,但很清楚,她说:“我特为请你来说说明白。”
“怎么回事?春雨怎么想起来要撵这个,要撵那个?”
“包裹归堆一句话,看我们不顺眼而已。我无所谓;三多要请你替她作主,别撵她。”
“不会的,必是春雨吓唬吓唬她。”
“但愿如此。”小莲紧接着说,“不过,我不管她怎么样;只请你答应,一定把三多留在双芝仙馆。这一点,你总能作主吧?”
“当然!为什么我不能作主?”
“我这么说说,并不是说你不能作主。至于我,我是不想再在双芝仙馆待了。”
芹官一惊,“为什么?”他说:“好端端地!这是干嘛?”
“她是真的要撵我。”小莲紧接着说,“你别以为我冤枉她,或者是瞎疑心;我有真凭实据。”
“什么真凭实据,莫非她亲口说了要撵你?”
“对!也跟亲口说差不离了。今儿早上,老太太派人来叫她,她还睡着;我就去了。老太太是问些昨儿晚上的情形,说到一半她来了;我看没有我的事,悄悄儿先溜了回来。及至等她到家,神色仓皇地跟我说,最好到锦儿那里探探口气——。”
“探什么?”芹官插嘴问说。
“是啊,探什么?因为她跟我说,有人在太太面前说我爱使小性子,利口伤人;我就问:是不是要撵我?她吞吞吐吐地,好半天才说清楚,老太太、太太也没有说要撵我,只说过两天再核计;事情刚开头,锦儿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,那里有什么口气好探?这不明明是她想撵我,装神弄鬼罢了。”
“这你误会了。春雨这么告诉你,要你当点儿心,不能说她有恶意。”
“不见得。尤其是太太说我,那就总有人在太太面前嚼我的舌头;我先疑心是季姨娘,她也说是。后来越想越不对;季姨娘倒是常去太太那儿献殷勤,太太瞧四老爷的面子,对她客客气气地。可是,太太的见识,莫非就不如震二奶奶?震二奶奶是只要季姨娘一张嘴,就能看到她肚肠根;太太难道她说一句就信一句。太太不是没有主见的人!”
“你的意思是,春雨在太太面前说你不好?”
“对了!除了她再没有别人。”
“你这个话太武断了!”芹官大不以为然,“且不说春雨不是那种人;只说这件事好了,她在太太面前说你不好,总有个缘故吧!就算是想撵你,可又为什么要撵你呢?”
“你说得不错。不过,我倒要请问你,今儿早晨,她狠狠一巴掌将三多揍得哭了,那又是为什么?”
“有这回事?”芹官大以为异。
“这可是不能瞎说的事!如果你连这个都不信,咱们就没有好说的了。”
“不,不!我不是不信;我只是要问,春雨为了什么打三多?”
“我告诉你吧,第一、老太太派人来找她,她怪三多没有叫醒她;第二、今儿你起床,我跟她都还睡着,是三多伺候的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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