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是我不许她叫你们,好让你们多睡一会儿。”
“三多也是这么说。如今打你口里说出来,足见得三多没有错。她错在那儿呢?错在你说她嘴唇上没有血色,她回来把我给她的胭脂抹了一点儿。就为这个,春雨看她不顺眼,揍过了还要撵她。总而言之一句话,芹官是她一个人的芹官!那就让她一个人伺候你好了,我们何必在这儿讨她的厌?”
三多的这段经过,倒将芹官说得无话可答;沉吟了好一会才说:“只怕你也言过其实。到底不是什么解不开的冤仇;你就看我面上,忍耐一点儿。”
这句话一样也是说得小莲无话可答。同时她也很明白,如果吵得芹官不能安心读书,有理都会变成没理。
“反正,有我在,绝不会撵你,你放心好了。”
“也不是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事,我也不过表表心迹,说说理;万一我在这里待不住了,你别怨我一点不讲情分。”
“不会不会!不会有那个‘万一’。”
等芹官悄悄回房,进门一看,大出意外;竟是春雨在灯下支颐独坐。
“你怎么睡到半夜里起来了?”
“我是不放心你的积滞,不知道消了没有?”春雨一面起身,一面回答。
这个答覆,也是大出芹官意外的!他原以为她是发觉了他在小莲那里,特为在这里坐守?守到了少不得要兴问罪之师,难免又有麻烦;谁知竟不是这回事!
这样转着念头,心情自然就轻松了;看春雨穿一件紫色宁绸短袖小棉袄,这时正举起浑圆的双臂,将纷披的长发收拢,在头顶上盘一个髻。由于穿的是紧身袄,手举头低,身子扭着;以至于自腰而上,凹凹凸凸,曲折玲珑,将芹官看得只是发楞。
“你过来!我看你的积滞,是不是消了。”
等他走近了,她面对面地伸手去摸他的小腹,仍是硬鼓鼓,便使劲替他揉了几下。
这一揉揉出芹官的一股丹田之气;这股气不上冲而下贯;痒痒地却又不痒在皮肉上而痒在心里。于是,他也一探手,从她衣襟中伸进去摸索。
“别闹!”春雨问道:“肚子是不是发胀?”
“是啊!胀得很。”
“普洱茶喝得太多之故。”
“不是!喝得不多,而且刚小解过。”
春雨便揿了两下,点点头说:“你睡下来,我好好替你揉一揉;下气一通就不胀了。”
芹官便拉着她的手,到得床前说道:“你到里床去!今天就睡在这里,好不好?”
春雨不答,脱鞋上床;等芹官睡了下来,她便跪坐在里床,替芹官推拿。他哼哼唧唧,只觉得浑身又好过、又难受;不多一会,果然下气一通,肚腹像是有一块石板被移去了。
“你那里学来的这套工夫?”
“是秋月教我的。”
“啊!对了!秋月常替老太太推拿的。不过,我倒不知道你也会。”
“你不知道的事,可多着呢!”春雨住了手,取起芹官枕边的一方手绢,去拭额角。
这时芹官才发现她额上已经沁汗,便怜爱地揽住她的肩说:“辛苦了!睡下来息一息。”
“等等!房门还没有关呢!”
说着,春雨下了床,走到门口,先探头往外看一看,才轻关上,下了插鞘。
“起来!我把床重新铺一铺。”
于是芹官起身,自己卸了夹裤与薄棉袄;看床上并头叠好两个被筒,便照惯例,占了里床的被筒,让着外面的给春雨,好让她便于卧起。
但春雨却并不睡下,坐在床沿上问道:“你刚才到那里去了?”
还是免不了要兴问罪之师;芹官想了一下,闪避地问:“明天再谈行不行?”
“不如此刻就说,说开了没事,一觉睡到天亮。”
看她的神色不算严重,芹官便照实回答:“去看小莲了。”
“怎么半夜里会想起来去看她?”
“我听得她在哼,怕她病了,所以起床去看看她。”芹官觉得自己编造的这个理由,很说得过去,所以语调从容,像真有其事那样。
“那么,到底病了没有呢?”
“有一点点发烧。不打紧!”
“我也知道不打紧。”春雨接口说道:“不然,你还不大家都吵醒了,替她找药?”
话中渐渐可以扪得出棱角了,芹官不敢大意,沉着地不作声。
“你们谈了些什么?”春雨接着又说:“你最好跟我说实话。瞒着、骗着,误会越来越深,等到一发作,往往就不可收拾了。”
这倒是非常实在恳切的话,芹官想了一下问:“你今儿早晨,揍了三多?”
“对了!我揍了她一巴掌。她胆子太大,乱作主张;我非这么吓她一吓,她才会记住。”
“怎么说是胆子太大?”
“老太太来叫我——。”
“喔,”芹官打断她的话说:“你错怪她了,是我不让她叫你的。”
“那是在你刚起来的时候。老太太来叫,是以后的事。”春雨紧接着说,“你倒想,老太太来叫,不就是问昨晚上的事吗?昨晚上那件事,你在高兴头上,又碍着老师的面子,我不便拦;不过事情到底做得不合规矩,回对得不好,老太太责备下来,谁都受不了。这么要紧的事,让她耽误了。你说该打不该打?”
“她可不知道其中有这么要紧的关系。”
“可是,”春雨立即质问:“你说,中门里面,除了老太太叫以外,还有什么要紧的事?”
芹官语塞,心想三多不知轻重;小莲应该知道,自告奋勇,代春雨此行,说起来是太轻率了。
“你怎么问起这话?是小莲替三多抱不平,告诉你的?”
“倒不是为三多抱不平;她是为三多求情,怕你撵她。”
“这也何用张皇?如果我要撵三多,少不得先要跟你商量?那总不是今晚上的事,何妨留到明天再说。”
“这也是随便谈起来的。”芹官故意把话头从小莲身上扯开:“你不会撵三多吧?”
“我不说过了,第一、是吓吓她的;第二、如果要撵她,我先得跟你商量。”
“那好!既然是吓吓她的,就不用再提了。睡吧!”
“稍等一等!我再问你一句话;小莲还说了些什么?”
这到了图穷而匕首见的时候了!芹官沉吟着,一直不知道该持何态度?
越是这样,越惹春雨生疑;她问:“是狠狠告了我一状?”
“也不是什么告状,她是诉诉委屈。”芹官很吃力地说:“听说太太要撵她。有这回事没有?”
“太太没有明说,是老太太有这么一种意思。我听语气不妙,回来告诉她,让她到锦儿那里探探口气,如果锦儿还不知道,听她这一说,也就知道了;到得震二奶奶提到这件事,就好替她疏解。”春雨有些激动了,“我是一番好意,谁知“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”;反而疑心我在捣鬼,当着碧文就破口大骂。你说,这不就像疯了一样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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