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连环,”四姨娘问道:“你看姑太太愿不愿意结这门亲?”
“为什么不愿意呢?”
“我怕姑太太嫌阿筠从小父母双亡,是个孤儿。”
“又不是孤儿院里没人管的孤儿!”
“是啊!”四姨娘想一想,也有信心了,“没娘的孩子,总有些坏习惯,贪嘴啰、撒谎啰、不大方啰!咱们阿筠可是一点都没有。”
“就是这话!”连环答说:“以前是跟着姨娘学规矩;以后还是得跟着姨娘,格外用点心照管,出了阁一定不会丢娘家的脸。”
她说一句,四姨娘点一点头,“事情倒真是一件好事。”四姨娘说了她心里的话:“今年连着出两件事,家运太坏,真教人担心:老爷若是一倒下来,皇上怕不能像给姑老爷的恩典那样待咱们家。那时候你想,大爷能顶得起门户吗?只怕将来靠亲戚照应的日子还多的是。趁现在早早打算,拿两家栓得更紧,实实在在是一件要格外看重的大事!”
“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;不过她老人家想得更远,说是这一来跟马家也栓上亲了,三家连络,更有照应。”
“对了!”四姨娘被提醒了,“这件事得从震二奶奶身上下手;只要她肯帮忙,事情就有六分账了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不过,事情千万急不得!咱们得好好筹画定了,才能开口;倘或碰个软钉子,以后就不能再谈了。”
于是从这天起,四姨娘得闲就找连环,密密地反复计议;最要紧的是,不能让曹太夫人与震二奶奶对阿筠有何欠佳的印象。但也不能教阿筠有意去讨“姑太太”与“表嫂”的好;只是一再叮嘱阿筠:要守规矩,别乱说话;要识得眉高眼低,别惹厌!
阿筠当然不知道大人们别具深心,只是乖乖地听话;尤其是孩子们最难做到的“识得眉高眼低”,她却做得很好,大人们在商量正事,她会远远地避开;看姑太太有点倦了,她亦会很知趣地悄悄退去。所以,曹太夫人一提起阿筠就夸奖:“真难为她,六岁的孩子,这么懂事!”
看看时机快成熟了,四姨娘跟连环商量,两个人的意见相同,先在震二奶奶面前露个口风,作为试探。如果震二奶奶赞成,便拜托作个大媒。
这当然要问过李煦。他还是第一次听四姨娘谈及此事;但认为不开口则已,开了口就不能碰钉子,所以不主张作何试探。
“那么,直接跟姑太太谈?”
“对了!谈这件事有时候,得要等出了殡,姑太太回南京之前,替她饯行的时候谈;也不必多说什么?只说老太太有此心愿,本想亲自交代姑太太;那知病势突变,见了姑太太已无法开口。如今姑太太要回南京了,不能不提这话,看她作何说法?”
“姑太太一定说,芹官有娘在那里;得先跟她商量。事情还是不能定局。”
“虽未定局,不致于碰钉子。”李煦又说:“这件事能不能成功,关键在两个人的八字。今儿晚上,等我来细排一排。”
入夜来,李煦命小厮将“子平真诠”、“万年历”等等相命之书都找了出来,在灯下细细推算下来,不由得心有点凉了。
“怎么样?”四姨娘问说。
“不怎么太好!”李煦答说:“阿筠如果早生一个时辰,配上芹官的八字就好了!”
“怎么好法?”
“有三十年的帮夫运,寿至七十,四子送终,而且死在夫前!真正妇人家一等好八字。”
“这样说,芹官的寿算,还不止七十?”
“他们同岁,既死在夫前,丈夫自然不止七十。”李煦又说:“若是这个八字,姑太太一定中意。可惜不是!”
“不是也不要紧。”四姨娘说:“就算阿筠早生一个时辰好了。”
“啊!妙极!”李煦蓦地里一拍大腿,“怎么我就想不到此?”
“好倒是好,就怕阿筠的八字,曹家早就知道了;瞒不过去。”
“没有什么瞒不过!又不是到了十岁开外,有人来打听八字,流传在外;改了时辰会露马脚。”李煦看了看桌上的纸说:“阿筠生在卯时,就说寅时;‘寅卯不通光’,谁也弄不清她到底是寅时还是卯时,还不是凭大人一句话。”
接着,李煦又细心设计。最要紧的是,千万不能说阿筠的八字,配芹官最好,因为震二奶奶太机灵,她要起了疑心,败事有余。同时,也不能自己把阿筠的八字告诉人家;这显得有恃无恐,不怕八字不合似地,也是个破绽。
“谈亲事,当然是讲两家交好;再论人品。谈得投机,八字差一点,也能将就;如果‘赶面杖吹火,一头儿热’,那面游移不定,这个节骨眼上,能有人提一句:‘不如讨个八字,合一合看!’那成败就全看八字好坏了!所以,这一着,在咱们是备而不防,务必深藏不露,到时候自有神效!”
四姨娘心领神会,只悄悄把这些话告了连环,叮嘱她说:“倘有人问起阿筠的八字;或者阿筠自己来问,你可记住,是寅时!”
“我知道。”连环迟疑了一会,终于说了出来:“听说震二奶奶快回去了;我总觉得这件事最好当着她的面谈。震二奶奶好面子,喜欢揽事;照她的想法,这么一件大事,不能别人都知道了,她倒不知道!万一由这上头存了小心眼儿,怎么办?”
“这话倒也是!你的心很细,等我再跟老爷商量。”
这一商量,李煦翻然变计,索性假托李老太太的遣命,希望震二奶奶来做这个媒;而且还备了谢媒的礼物;自然是一份重礼。
※※※
震二奶奶定在腊八那天动身;一有了行期,便得排日子饯行,几个姨娘各做一天的东道。丧服中八音皆遏,只是弄些精致新奇的饮食,说些闲话,图个热闹;而名为替震二奶奶饯行,主客却是曹太夫人,所以四姨娘另作安排,以便避开曹太夫人谈这件亲事。
“明天轮到我,是老太太的三七;匆匆忙忙的,吃得也不安逸。震二奶奶,我跟你商量,明儿下午你什么事也甭管,好好歇个午觉;最好睡足了它。”
四姨娘顿了一下说:“晚上放完焰口,咱们俩清清静静喝一盅;我有好些话跟你说。还有老太太特为交代的一件事,我们老爷让我来说。你看好不好?”
“怎么不好?”震二奶奶很高兴地,“我也有些话,不说带回去,肠子里痒得慌。”
“那就说定了!不过没有好东西请你。”
其实恰好相反,四姨娘备的这顿宵夜,比谁都来得精致,不但精致,而且名贵,有松江的四腮鲈,也有松花江的银鱼紫蟹,都是进贡的天厨珍品。
锦儿当然也算客,在偏屋另外请她,特地邀了连环作陪;四姨娘吩咐:“锦葵、顺子,你们两个轮班儿,一个在屋陪客,一个就上这里来招呼,回头再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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