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31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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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初一一早上了书房,朱实已经在座位上了;芹官恭恭敬敬地作了揖,待回自己座位时,朱实喊住了他。

  “今天不必上书了。”他说,“在圣人面前行了礼,你就回去吧!”

  “是,”芹官问道:“先生呢?是不是也是上午回府,我叫他们预备车子。”

  “你不用管我;我自己会交代爵禄。”

  说着,棠官也到书房,给老师、兄长请过安,随即走到“先师之位”前去燃烛点香——“有事弟子服其劳”,每逢朔望在先师神主前行礼时,都由棠官执役。

  依次行过了礼;朱实将这天放学的话,跟棠官也说了一遍,然后向芹官说道:“孟子:‘斋戒沐浴,则可以祀上帝’。后汉书,礼仪志:‘凡斋、天地七日、宗庙山川五日、小祠三日’。为袓母完愿,是件大事;斋戒一日是不可少的。最好独处静室,息心静虑,体会斋戒之道。”

  “是!”芹官肃然相答;又想到不能“独处静室”,须向老师申明便又说道:“家祖母交代,让我陪她一起斋戒。”

  “那也可以。你去吧!”

  于是小兄弟俩双双向老师作了揖,辞出书房;芹官顺道送了棠官,也不回双芝仙馆,迳自来与祖母作伴。

  “咦!”正在亲自检点香篮的曹老太太问说:“这么早就放学了。”

  “老师给一天假。”接着,芹官将朱实的意思转述了一遍;语气中特别着重“代祖母完愿,是件大事”这句话。

  “朱先生真是极至诚的人!”曹老太太很高兴地说;又问芹官:“你回去过没有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应该告诉春雨,人已经在这里了。”

  “我知道,”秋月答应着,随即出屋,找到一个小丫头说:“你到双芝仙馆跟春雨去说,芹官今天放假,在老太太身边了。芹官今晚上住这里,有现成干净被褥,叫春雨不必预备了;只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送来。”

  “还有,”芹官赶出来叮嘱:“有一部书叫‘摄山志’,你随手带回来。”

  “什么志?”小丫头问说。

  “干脆写个条子,”秋月建议,“免得弄错。”

  “也好!”

  “你请进去吧!我去拿笔砚来。”

  芹官知道她卧室中有副笔砚,是专为记帐用的,便即说道:“不用拿来拿去了,干脆我到你屋子里去写。”

  于是秋月领着他坐到她素日记帐的位子上,取张纸,又为他揭开墨盒;等芹官写上“摄山志”三字,随即持了字条去交给小丫头。

  芹官却还坐在原处,因为案头有个小本子,将他吸引住了;这个小本子是用竹纸、丝线装钉的,上面有三个字:“绣余吟”。不由得大为惊喜;心中自语:原来秋月还会做诗!这可真是大大的新闻了。

  于是,他毫不迟疑地将小本子取了过来,正待揭开第一页;只听有人喝一声:“不许看!”接着一伸手来抢那小本子——自然是秋月。

  芹官的动作也很快,抢先按住小本,望着秋月笑道:“我真想不到你会做诗。”

  “不是我做的。”羞红了脸的秋月说,“我是拿人家的诗,抄着玩儿的。”

  “既是人家的诗,看看又有何妨?”

  “不行!我的字太丑;不能见人。”

  “可是,题在封面上的字,我已经看见了。写得很好哇。”

  这下,秋月想不出遁词了,便即说道:“好吧,我念给你听。”等芹官一松手,她很快地将小本子抢到手里,藏在身后,“没有什么好看。你请吧!”

  “不!”芹官耍赖,“你不给我看,我就不走。”

  “别胡闹!”秋月说道:“你别忘了,今天是什么日子?不许乱开玩笑的。”

  这句话很管用,芹官想到老师所说的,“静心息虑”的告诫;立即庄容答说:“对!改天再说吧。”

  说完,走回堂屋,只见曹老太太,已将香篮整理好了;“明天派何诚跟了你去。”她说:“反正放学,他也没事。”

  “是啊,派他去最好。”

  “烧完香要写缘簿。你知道不知道怎么写?”

  “不知道。得老太太先告诉找。”

  “你写‘信女曹李氏敬献灯油银二百两’,跟知客僧说,随便那天。拿缘簿来取银子。”

  “是!”芹官问,“每一处都是二百两?”

  “不!看情形,栖霞寺是二百两;此外替你备了斋饭的,不管你吃不吃,都是二百两。”

  “干脆就在栖霞寺吃斋好了。”秋月插嘴说道,“跟去的人一大堆,也只有栖霞寺方便。”

  “这话也对!”曹老太太又说:“秋月,你叫人把他爷爷出门常用的那口箱子抬了来。”

  那口箱子从未打开来过,而且为了怕曹老太太触景生情,兴起哀思,一直将它锁在库房里。秋月也只见过这口箱子的外貌,并听说过箱子里所装的全是进京需用之物;到底是何物品?一无所知。此时听曹老太太突然要找这口箱子,自不免奇怪。

  “这还得找震二奶奶开库房。”她问:“老太太倒是干嘛要这口箱子啊!”

  “里头有芹官用得着的东西。快找去!”

  于是秋月叫人从震二奶奶那里取来库房钥匙,将那口箱子取了来;蓝布箱套已为积尘染成黑色,里面一口轻便的藤箱,箱钥就拴在手把上;曹老太太亲自开了锁,掀开箱盖,一时视线集中,都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值得曹老太太如此重视的东西?

  一看却都不免失望,只有芹官喜形于色;因为首先入目的,正是他久思不得的“辽东曹氏宗谱”。据他知道,连曹氏在南京的族人在内,只有曹俯有这么一本宗谱;他经常取出来对族人的生死存亡、升迁调动,加以补注;用完了亲自锁在柜子里,仿佛视如拱璧。芹官几次想跟曹俯要求看一看,只以怕碰钉子,始终不敢开口。不道无意之中得偿宿愿;这一喜,自是非同小可。

  正待伸手去取时,曹老太太已一面检点,一面开始解释,她说:“咱们曹家是宋朝曹武惠之后。出关的始祖是安国公一支;安国公有三个儿子,长房、二房,都在关内;你爷爷每一次进京,一路上总有人来认本家,所以得带这么一部宗谱,好叙辈分。”

  除了宗谱以外,还有一部康熙五十年的“缙绅录”,此外便是拜匣、护书、名帖,以及笔砚纸张,凡是旅途拜客应酬需用之物,应有尽有。

  最后,曹老太太找出一个绵纸包;泛黄的新棉花中裹着一块羊脂玉牌,长约三寸,宽约寸许,上刻“斋戒”二字。

  “这叫‘斋戒牌’。”曹老太太说,“皇上冬至祭天,夏至祭地,都得住在斋宫;能够进宫,到得了皇上面前的臣子,都得挂这么一块斋戒牌。讲究的用玉;马虎的用块木牌,写上斋戒两个字也行。这块牌拾你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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