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32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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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看腊梅也不能看一下午吧?”

  “那是因为悟缘留他吃点心。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悟缘向来也喜欢诗啊、词啊的,弄些文墨上的玩意;芹官跟她聊对了劲,忘了时候!真正是个书呆子。”

  外面说,里面一字不遗地都听清楚了;替芹官在敷药的秋月,面对面轻声问道:“你真的看腊梅去了?”

  “嗯,嗯!”芹官含含糊糊地答应着。

  “还跟悟缘谈诗谈词?”

  这一下芹官连“嗯”都答不出来了,只是笑着。

  秋月看了他一眼;慢吞吞地说:“你别笑!回头老太太问你,你就照震二奶奶的话说。”

  芹官恍然大悟,原来是震二奶奶为他解围,教他这么一套说词,当下大感轻松,略想一想说道:“阿祥也得照这套话说才是。”

  “你放心!他怎么说,老太太也不会知道。”秋月紧接着问说:“你到底干什么去了?”

  “这——,”芹官答说:“你别问了!我不告诉你,我也不骗你。”

  “你不说,自然会有人说。”秋月扭过脸去,叹口气,自言自语似地:“阿祥可怜!”

  芹官一楞,急忙问道:“怎么?怎么说阿祥可怜?”

  “跟了你这样的主子,经常挨骂,还要挨打。不是可怜吗?”

  芹官这才明白,秋月何以有“你不说,自会有人说”的话;原来是要拷打阿祥逼供。心里不由得大为着急;盘算了好一会,冒出一句话来:“如果谁要揍阿祥,我不依!”

  “你不依又怎么样?”

  “我——,”芹官想了想说:“我就溜出去到晚不回来;看你们还揍不揍阿祥?”

  秋月勃然变色,一指头戳在芹官额上,咬牙说道:“真是太太说的,老太太白疼了你!”

  芹官也觉得太失言了,胀红了脸笑道:“我不过这么说说而已。”

  “说说!就这么说说,你可知道,就能害老太太睡不安稳?”秋月脸色已霁,“你要说了实话,我替你在震二奶奶面前保阿祥无事。”

  这个交换条件,是芹官所无法接受的;但也不能立即拒绝,最妙莫如先搪塞一下,将事情拖下来再说。

  “说来话长——。”

  刚刚开口,机缘凑巧;夏雨进来说道:“开饭了。”

  “吃饭去!”芹官趁此收场,举步便往外走。

  外面饭已经摆好了;震二奶奶正亲自在替曹老太太温酒,看见芹官便问:“今天师母请你吃了什么好东西?”

  芹官知道,这是暗示他拣曹老太太有兴味的话说,于是坐下来便谈朱家。

  “师母身子不好,师弟师妹又都小,我看师母真够累的。”芹官又说,“我在那里吃那顿饭,害师母忙了好一阵,心里实在不安。”

  “师母没有佣人?”

  “有一个,看上去也不大得力。”

  “不得力,事事要自己操心,还不如自己动手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能听话,倒也还罢了;遇见又懒又不听话的,回一两句嘴气得你半死,那就更划不来了。”

  “朱先生跟咱们家有缘。唉,”曹老太太把喝了两口的野鸭丝熬粥,往旁边推了一下,向一个小丫头说:“你拿去喝了吧!”

  “怎么啦?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想吃野鸭子熬粥,说了好几天了;好不容易找了来,吃一口就不吃了!”

  “还不是为了朱师母,”秋月接口,“饭都吃不下了。其实——。”她忽然顿住。

  大家都转脸去看秋月;马夫人从容说道:“你必是有什么话要说。”

  “那就说出来!”震二奶奶也说,“也许说到老太太心坎上,胃口一开,喝上两碗粥;也不枉我巴巴地去觅野鸭子的一番孝心。”

  秋月沉吟了一会,迫不过十目所视,终于说了出来:“我在想,如果替朱先生置一房偏房,一定会得力。不过,也要看朱师母。”

  曹老太太与马夫人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;震二奶奶却拍拍在她右首的芹官的手背,问说:“你看师母贤慧不贤慧?”

  “贤慧!”芹官的语气很坚定。
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曹老太太深感兴趣,“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?”

  “师母自己就提过——。”

  芹官说,在午饭桌上,朱师母提到自己身弱多病,想替丈夫“弄个人”。话刚说到这里,就让朱实打断了。

  “当时老师就大不以为然,拦着师母说:‘当着学生在这里,你提这些干什么?’师母就没有再说下去。”

  “当着学生不能谈;避开学生自然就可以谈了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老太太有成全人家的意思也容易;朱师母不说要给老太太来拜年吗?那时跟她当面谈。”

  “说得不错!”曹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我倒又想喝野鸭粥了。”

  这一下,连马夫人都忍俊不禁了,“老太太也是!”她说,“为自己一大家人已够操心的了;还替朱家操心。”

  “我替朱家操心也是为芹官。”曹老太太看着震二奶奶说:“你倒看看——。”

  “老太太操心就操到这儿为止吧!”震二奶奶抢着说:“慢慢我再跟老太太回。”

  曹老太太对这件事正在兴头上,何肯不言;想一想又说:“不是也快过冬至了,咒人家朱师母;像她这种情形,我看得多了,除非遇见好大夫,药能对症,也还得要自己看得开,好好调养,不然带病延年,也不过十年八年的事。像朱师母这样子,儿女小,放不下心;又累又烦,恐怕只多两三年的日子。到那时候,偏房如果是个人才,又有过功劳;朱先生是有情义的人,自然就会拿偏房扶正。你们道是与不是呢?”

  说着便转脸看了秋月一眼——这一眼看得意味深长;尤其是秋月本人,倒像为人暗中疑心她作贼似地,欲待分辩,苦无根据,被人说一句:本来没有说你,你急着表白干什么?反显得作贼心虚;若不分辩,则明明大家心里有个犯嫌疑最重的她在!因而胀红了一张脸,忸怩万状。心中在想,成全碧文与朱实这件事,只跟震二奶奶谈过,她应该可以替她表白;所以频频施以求援的眼色。

  震二奶奶腹中雪亮,心里好笑;不但不替她解围,还有意呕一呕秋月,“老太太说得一点不差。”她说,“替朱老师、朱师母操心,就得想透了。还是替朱老师预备一位候补的续弦在哪里,人品差不得一点。若非才德俱备,芹官将来也不甘心叫人家‘师母’。至于年纪,大一点不要紧。反正这件事除非老太太自己作主;我们想到了也不敢说。”

  最后那两句,简直就差叫明了“秋月”这个名字。“年纪大一点”当然是指秋月;说“想了也不敢说”,更是指秋月——老太太得力的人,总希望这个人长在老太太身边,做晚辈的何敢轻言遣嫁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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