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二顺惊疑不已;听口气似乎小莲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震二奶奶,因而不敢作声。
“本来已经出去了的人,我也管不着。不过,你是衙门里有名字的,倘或小莲替你惹了是非;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,人家也还是要找你。那时震二爷只能公事公办!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邵二顺似懂非懂;想了一下答说:“震二奶奶总是好意。”
这句话说得很中听;震二奶奶的脸色和缓了,“你明白就好,我是不愿意小莲替你惹是非。女大不中留,早嫁出去的好;既然她连这件终身大事谈都不愿谈,你就该想到,其中一定另有道理。”
“是!”
“二顺,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小莲的老子把小莲交了给你;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责任很重!出了事,你对她老子怎么交代?”
邵二顺一惊;嗫嚅着说:“跟震二奶奶回,不知道小莲闹了什么事?”
“现在是还没有闹出事来,不过,迟早会出事。”震二奶奶又问:“听说她跟她舅母也不大和睦。有这话吗?”
“是!有的。”
“那你就更应该早作了断了。既然跟舅母也不和睦,还不如把她送了回去。”
“是!”邵二顺又迟疑着说:“只怕她不肯。”
“不会的!”震二奶奶说:“你做舅舅的,竟不知道外甥女儿的脾气。你跟她说:‘你跟舅母不和,我也不能说你们谁是谁非。不过,我接你来原来想让你过几天安闲日子,你在曹家待不住,现在又常到这法藏庵,在家里也待不住。这样子,倒不如我把你送回杭州。’小莲一定答你一句:‘好吧!我就回杭州。’绝不会赖着不肯定。”
“是,是!”邵二顺想想果然,“还是震二奶奶见得明。”
“你这么说,是愿意这么办啰?”
“是!”
事情定局了,震二奶奶又是一副面目;也是恩威并用的另一种手段,和颜悦色地问道:“你吃了饭没有?”
“吃了一半。”邵二顺答说:“府里去的人,说震二奶奶立等回话,我是放下饭碗来的。”
“早就来了。”锦儿补充一句。
“啊,”震二奶奶声中有着歉意;转脸问锦儿,“大厨房这会儿是不会有什么东西吃的了;怎么办?”
“我找小厨房去。”锦儿答说,“给邵司务弄个什锦火锅,热呼呼的,连汤带菜都有了。”
“对了!另外再拿一瓶酒。”震二奶奶又对邵二顺说:“你先吃饱喝足;回头我还有事交代你。”
于是震二奶奶回自己院子;邵二顺被带到门房里,不一会小厨房送来一个火锅、一瓶酒、一盘银丝卷,等邵二顺吃完,复又被传唤到花厅;桌上有个红纸包;另外是一个浅蓝竹布的大包裹。
“这二十两银子,是给你送小莲回杭州的盘缠;包裹里头有疋头、有衣服、也有几样首饰,还有点外头少见的动用物件,都是新的,托你带给小莲。”
邵二顺为人老实,看又是东西又是钱;心里不由得就想,谁说震二奶奶刻薄?当下连连道谢,请了两个安;高高兴兴地揣着银子,背上包裹回家。
“你那是什么?”邵二顺的老婆问,“还喝得满脸通红。”
“你先倒杯茶来我喝。等我细细告诉你。”
邵二顺一面喝茶,一面将两次见震二奶奶的情形,都说给妻子听。邵二顺的老婆,眼皮子浅,小莲的去留,她不甚关心;关心的是那个包裹,“等我看看,是些什么东西!”说着,她便动手去解包裹。
“你别动!这是人家给小莲的。”邵二顺说,“全是新的,意思是给小莲添的嫁妆。你别又眼红!”
“唷!谁眼红啦?”
一语未毕,只听窗外接口,“眼红也不要紧!”小莲闪身出来说,“舅母喜欢,都送给舅母好了。我不稀罕。”
邵二顺夫妇对小莲的突然出现,深感迷惑;同时也不知道她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,所以瞠目相视,作声不得。
小莲一揭门帘走进来说:“我是真话。我又不想嫁人,要什么嫁妆?”
这时邵二顺才想到一件事;急急问道:“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我是看着舅舅进门的。”
“原来,原来你一真在窗子外头听壁脚?”
“是的。”小莲平静地回答:“我全听到了。”
“那倒也好。”邵二顺的老婆说:“省得你舅舅再说一遍了。你的意思怎么样呢?”
“我要看舅舅的意思。”
“我能有什么意思?”邵二顺苦笑着说:“饭碗在人家手里。”
“是的。我不能害舅舅把饭碗敲破。可是我也不能听人家摆布。舅舅请放心,今天再住一晚;我明天一早就走。”小莲接着说,“我不在舅舅这儿住,他们总怨不上舅舅了吧?”
“那么,”邵二顺的老婆问:“你预备到那儿去呢?”
“我还在南京城里。”
“总有个地方吧?”
小莲已经想好了,却不愿说破,“此地不留人,自有留人处。”她说,“舅母不用管了吧?”
“怎么能不管?将来你爹跟我们要人呢?”
“人在南京城。等我找好了地方,自然会来告诉舅舅;而且我也还要写信给我爹爹。”
“小莲,”邵二顺很缓和地说,“你也别闹脾气。当初是我把你接了来的;自然还是我送你回去,才算对你爹有个交待。”
“哼!”小莲冷笑,“只怕是对震二奶奶有个交待。他们能撵我出曹家,可不能撵我出南京。”略停一下又说:“其实,要撵我出南京也容易,拿张片子把我送到江宁县,押解回杭州。不就二十两银子都不用花了吗?”
“你也别那么说!”邵二顺的老婆插进来说,“好端端地,人家为什么要撵你,总是你有让人家容不得你的地方。”
“那是什么?倒请舅妈说给我听听。河水不犯井水,为什么容不得我?我看——,”小莲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:“只怕不是曹家,另外有人容不得我。”
“那是谁?”邵二顺的老婆认为小莲指的就是她,所以大声吼道:“你倒说是谁容不得你?是你舅舅,还是我?”
小莲亦颇悔明知不妥而失言,便强辩着说:“我没有说舅舅和舅妈。”
“那么是谁呢?只有曹家容不得你;你说不是曹家,当然是我跟你舅舅啰!”邵二顺的老婆越说越气:“不行!你得把话说明白了,请街坊来评评理。”
“好了,好了!”邵二顺从中解劝,“何必闹得左邻右舍不安;还让人看笑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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