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34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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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是你的。”李绅将一封信递给魏大姊,“小福儿也有。”

  “怎么?”魏大姊眼尖,“有封蓝封面的!”

  有孝服在身,给人写信才用蓝封面;李绅急急抽出那封信来,一看笔迹,脸上顿时忧疑不定:“是曹四老爷从京里寄来的。”他一面说,一面撕信封。

  “莫非——?”魏大姊猜测着,“曹老太太不在了。”

  李绅没有答话,从他的神色中看得出来,她是猜对了。不过,还有费猜疑的事;看他脸上突然转为苍白,呼吸急促,仿佛受了极大的惊恐,然后两行热泪,滚滚而下。

  “怎么啦?”魏大姊心慌慌地问。

  “唉!”李绅将酒一推,捶着炕桌说:“六亲同运,为什么坏到这样子!到底作了什么孽?”

  “别难过!阿秀去绞把热手巾来。”魏大姊将“六亲同运”四字想了一下,又问:“还有那位亲戚家出了事。”

  “我大叔!”李绅闭着眼说,“七十多岁的人,还充军!”

  魏大姊大惊失色,随即取曹俯的信来看,起头果然如她所猜测的,是报告曹老太太的噩耗,说他“痛遭大故,未能奔丧”,原因有二,一是解送的上用绸缎,又出了纰漏,上次是分量不足;这次是“石青褂落色”,已交总管内务大臣允禄澈查具奏。曹俯如说要乞假奔丧,一定会碰钉子;倒不如自行陈奏,在京成服,一面守“穿孝百日”的族人规矩;一面待罪,或许反可邀得皇帝的宽恕。

  再一个原因,就是要料理李煦的官司;还是那件为已被改名为“阿其那”,且早已死在幽所的允祀,买了几个“苏州女子”的老案。如今旧事重提,又牵连到康熙五十一年继噶礼为江督的赫寿。据说赫寿曾送过恂郡王两万银子盖花园之用;送允祀的银数,或说三千,或说两万六千,刑讯赫寿的儿子英保及仆人满福、王存,迄无确供。不过李煦却痛痛快快地承认了,说用银八百两,买了五个“苏州女子”送允祀。因为如此,大概不致于有死罪,但充军是必不可免的。

  最后是曹俯提出要求,说织造上用绸缎,两次出毛病,都是曹震处置不善;他不能再信任他的那个侄子,希望李绅肯帮他的忙。同时李煦的官司,由于李鼎年轻不甚懂事;他亦很需要听取李绅的意见,要求他即刻进京,“面谈一切”。

  “不论为了大叔,还是为了曹家,我非去一趟不可!明天一早,我就跟副都统去请假。”

  “副都统会准吗?”魏大姊平静地说,“我不是扫你的兴,我只是要你冷静下来。能准你的假最好;不准也是意料中的事。你先要有这么一个底子搁在心里。”

  李绅也知道,请假不容易获准;因为宁古塔正要设县,名称都有了,定为“泰宁”;一切建制,是由李绅一手经办,何能搁置?不过,他不试一试是不能甘心的。

  试了也还是不甘心。虽然副都统白希一再慰劝;同时许了保他为未来的泰宁知县,而李绅还在盘算,是不是可以找个能替得他手的人,可以让他脱身回京。

  “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!”魏大姊说,“你也该聪明一点儿,曹家的事用不着,也轮不着你去管;咱们李家的事,要管也是在这里管,不是在京里管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为什么?亏你问得出这话!叔太爷如果真的充军到关外;你不在这里照应,跑到京里去干什么?”

  “这话——?”

  “你不要再三心两意了!”魏大姊抢着说,“你也该为我想一想;我三十八岁生第一胎,你能不担心吗?”

  李绅又惊又喜,急忙问道:“你有了?怎么我不知道。”

  “才三个月,我不告诉你,你怎么会看得出来?”

  这个喜讯,多少冲淡了他的忧伤;不过,两个月以来,他的性情仿佛变过了,沉默寡言,经常望着西面的天空发楞;有时候自言自语地叨念着:“到底怎样了呢?怎么会没有消息?”

  ※※※

  倒是东面来了个消息,一等公“舅舅”隆科多,奉旨从兴凯湖回京,特地派人到宁古塔通知白希,预备车马。

  隆科多与年羹尧大红大紫了两年,由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皇帝即位开始,到雍正二年秋天,隆科多承袭公爵,另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,命他的长子承袭,又加宫衔为太保;赏双眼花翎、四团龙补服、黄带、紫缰。到了雍正三年正月,说隆科多与年羹尧“交结专擅,诸事欺隐”,禁黄带、紫缰、双眼翎;追回团龙褂,削去太保及一等轻车都尉,从宽免革公爵,派他到西城阿兰善等地去修缮城池,开垦地亩。

  雍正四年正月,又因他的家人牛伦犯罪;皇帝将这笔帐派在他头上,从宽革退吏部尚书一职,往议俄罗斯边界事务;在兴凯湖畔扎营居住,已经好几个月了。

  “这一次的案情不小。”白希告诉李绅,“辅国公阿布兰私下送了隆科多公一份玉牒;宗人府参了阿布兰一本,结果将隆科多公牵涉在里面。”

  “这,”李绅问道:“送隆科多玉牒干什么?”

  “无非抓个把柄在手里。”

  李绅明白了。玉牒便是皇室的家谱,那位皇子原名什么,何时改名,原因何在,都记载得清清楚楚。皇帝原名胤祯,夺了原该属于恂郡王的皇位,还夺了恂郡王原来的名字胤祯,在玉牒上可以看得很明白。

  “这也就不可思议了!”李绅又说,“就算抓住了把柄,又能如何?到那里去告皇上的状?我想,隆公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。”

  “照你这么说,就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了!”白希停了一下说:“咱们还是照咱们该守的本分办。不必巴结,可也不必落井下石。最要紧的是,少跟他谈这些事。”

  “是!”

  李绅照白希的指示,按一个公爵应该受到的礼遇,预备行馆和车马。

  到得“滚单”传来,隆科多将要渡江到达宁古塔时,白希集合僚属,预备出东门到江边迎接。李绅因为是幕友而非有职衔的命官,自然不在其列;那知白希派人来请了他去,要他亦参加。

  “本来你可以不必去给他磕这一个头;不过,缙之,你知道的,我要保你当第一任的泰宁知县,见一见他也好。”白希紧接着说,“到陛见时,皇上一定要问他一路的风土人情;宁古塔设县的事一定会提到,你说是不是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,隆公当然先要问个仔细;你跟他好好谈一谈。让他知道你的才具;我再托他经过吉林,跟都统提一提你的事;到了京里,在吏部关照一句,这一来,你不就十拿九稳了吗?”

  “多谢副都统垂爱,实在感激之至。不过,我有下情奉禀—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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