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?”蕙纕大吃一惊,同时也有不可思议之感,“怎么会有这种事?”
“为什么不能有这种事?顺理成章,一切都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;这才叫天生良缘。”
蕙纕心里乱得很,还不能接受这样一段突如其来的良缘;所以不知道对这件事应该作何表示。只茫然地望着大姨娘,久久开不得口。
“大小姐,你倒是说一句啊!虽说父母之命,到底也要自己愿意才好。”
最后一句话听来很开明;其实说得很不好,反而惹起蕙纕的反感。
“事到如今,我说不愿意,行吗?”
“怎么?”大姨娘大惊,“你不愿意?你看不上李大哥?是那点儿不中你的意?”
“我没有说他不好。”蕙纕又说:“好不好,跟愿不愿,是两回事。”
“我就不明白,怎么会是两回事。”大姨娘停了一会说,“大小姐是肚子里有墨水儿的人,我也没法儿跟你讲什么道理;你只告诉我,该怎么去回太太。”
“我早就说过了,我说不愿意也不行啊!”
语气中仍有悻悻之色,大姨娘不但不安,而且也有些不满,“大小姐,好好的一桩喜事,你不要这样子觉得委屈。我且不说,太太把你当作心头肉,那里肯误你的终身。”她紧接着又说:“而况李大哥的人品,纵说还配不上你,也差不到那里。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,倒是留着一点儿缺陷好。”
“我没有什么委屈。古人——。”她本来想说“古人卖身葬父,原是有的。”但这样说法,实在也太过分了,所以住口不语。
大姨娘便接着她的话说:“你嘴里不承认,心里不是这样想。好了,我也不来说你的心事;大小姐,你是顶孝顺的,你要想想太太的心情,如果你不是高高兴兴的样子;太太心里就会有个疙瘩,对她的病没有好处。”她略停一下又说:“我心里有个想法,如果就在这里办喜事;冲一冲喜,也许太太的病就此好了起来,也是说在那里的。”
提到一个“孝”字,蕙纕就有委屈,也易于忍受了,想一想低头笑道:“我怎么摆得出高高兴兴的样子?大姨娘的话,简直不通。”
见此光景,大姨娘大为欣慰;连连点头承认:“我不通,我不通!小姐们谈到这上头,只能高兴在心里,脸上摆不出来的。现在闲话少说,大小姐,这件事要怎么开口?你得出主意;你不要把这件事当作是你自己的,只作为你妹妹的终身大事好了。”
这个道理,蕙纕自然明白;但要她抛开自己,以第三者自居,却一时还扭不过那个念头来。
“大小姐,可开开金口啊!”
“我想,”逼得无法,蕙纕只好很吃力地说:“最好请娘跟李家老爷子自己说;不然就托布二爷。”
“对!托布二爷来做媒,最好。”大姨娘说,“太太在等我的回音呢。”说着,她站起身来走了。
蕙纕自然不会跟出去,心里七上八下,乱糟糟地不知是喜是悲。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蕙缃晃荡着两条小辫子,溜了进来;看见姊姊,先吐一吐舌头,一脸的顽皮相。
“李大嫂,”她背着手,站得远远地说:“娘叫你!”
蕙纕心里冒火;思量抓住蕙缃打她两手心,便故意侧着耳朵问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听不见算了。”
“你过来!”蕙纕和颜悦色地。
“干嘛呀!你要给‘桂花糖’我吃啊?”
一听这话,蕙纕越发恨得牙痒痒地——海宁直隶州密迩杭州府;也像杭州一样,喜果以桂花糖为主;犹之乎生子以红蛋飨亲友,“讨桂花糖”、“讨红蛋”都是闺中密侣戏谑之词。蕙缃人小鬼大,居然得寸进尺,肆无忌惮地开大姊的玩笑!教惠纕如何不气?
“你过来!我不打你。”蕙纕的声音越发柔和了,“我有话问你。”
“你不打,我也不过来。”蕙缃一面慢慢往后退,预备随时拔脚开溜;一面答说:“你要问,你问好了,我听得见。”
“你!”蕙纕戟指切齿,“你以后挨了骂,别来找我。”然后学着蕙缃平时哭诉的神态:“‘大姊,你看五哥,揪我的辫子!’”
蕙缃不好意思地笑了,“我不找你;我找李大哥,不!”她一个字,一个字地说:“找姊夫。”说完,掉转身就溜了。
蕙纕真是一肚子的无名火,恨不得将蕙缃抓来,好好揍一顿。就这时候,来了二姨娘,脚步匆匆,而且老远就是要张口讲话的模样。
“快去吧,太太有要紧话说!你也是,正大光明的事,而且已落到这步田地,还有什么放不开的。”
蕙纕是二姨娘抱大的,感情又自大不相同;她从不跟大姨娘撒娇,但对二姨娘说话一无顾忌,恰巧蕙缃又为二姨娘所出,因女及母,就越发要闹脾气了。
“我不去!你知道不知道,阿缃叫我什么?”
“叫你什么?”
蕙纕不好意思学蕙缃的话,只说:“你去问她好了。”
“好!我回头问她。不过,”二姨娘迟疑了一会说,“我实在想不出,她除了叫你大姊,还会叫什么;把你气成这个样子?你多大,她多大,你怎么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“哼!”蕙纕冷笑,“看她小,损起人来,话跟刀子一样。”
“喔!”二姨娘深为注意,也颇有不信的神气,“她怎么了?”
看二姨娘这种神情,蕙纕真的忍不住了;老一老脸,大声说道:“你知道她管我叫什么?叫——叫我李大嫂!”
二姨娘“噗哧”一声笑了,但赶紧以手掩口,正色用抚慰的语气说道:“阿缃越来越没有规矩了。你看我,回头不好好揍她。”
听得这么说,蕙纕的恼怒立即又化为不安,但也不能出尔反尔,马上为蕙缃求情,想了好一会,觉得只有一个办法,可以让蕙缃免去受二姨娘之责。
“我不出去。除非让阿缃来给我陪不是。”
“好,好!”二姨娘仿佛喜出望外地;转身就走。
不一会,二姨娘半牵半拉地将蕙缃弄了进来,到蕙纕面前站定,一只手指戳在女儿额上,大声喝道:“你好没规矩,跟大姊胡说八道。不是大姊替你讨情,看我不揍你!还不跟大姊说:大姊别生气,以后不敢了。”
蕙缃咬着手指,脸上犹微带顽皮的笑容;一双眼骨碌碌地看着母亲,又看一看姊姊。蕙纕又气又爱,自己先就绷不住脸色了。
“去啊!”二姨娘在女儿背上拍了一巴掌。
蕙缃一个踉跄,倒在蕙纕身上,趁势抱住,将脸埋在姊姊怀中。这一下,蕙纕自然什么气都消了。
“说啊!”二姨娘犹在大声呼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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