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37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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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是贵格,可惜了!”

  “怎么?”张管家问,“从那里看出来是贵格?”

  “康熙戊子年六月廿六卯时生人,八字是戊子、己未、辛未、辛卯。两金四土,一水一木。辛未为镕土成金,金从土生,最喜戊己相扶,年干戊为正卯,月干己为偏卯,祖荫极厚;生来应该是贵公子。年支子为‘食神’,生卯之‘财’,聪明忠厚,福禄有余。这个八字,”耿先生抬起头来,笑笑说道:“张管家,若说是小马夫的命:我也就不必到‘天子脚下’来混了。”

  这张管家着实沉得住气,“就命论命。”他毫无表情地问:“怎么说可惜了?”

  “第一可惜,土多;第二可惜,缺火——。”

  “耿先生,”张管家插了句嘴,“不是说土能生金吗?”

  “敢情管家也懂五行生克之理‘土厚金埋’的道理。这个八字若非时辰生得好,非贫即夭。”耿先生双眼上卷,从老花眼镜上看着张管家说:“管家,我倒考考你,你说,为什么时辰生得好?”

  “你老抬举我了。”张管家陪笑说道:“我那里懂什么五行生克?也不过听人说,时辰上的那个辛‘比’得好。”

  “对了!因为虽说‘土厚金埋’,金多就埋不了,终究要大放光芒的,所以越比越好。不过,这个时辰之妙,不止于辛金之比;下面那个卯字,跟日子上的未字,合成‘半木局’,所以这个八字,说起来是两金三土、两木一水;土为木克,力量弱了,才不致于埋金。卯合未成半木局,力量强了,又不致于为金所克。其中消长化合的作用,实在玄妙之至。”

  “耿先生真高明!不过,‘子未相害’,会不会冲破了‘合神’呢?”

  “月柱上那个未干什么的?正就是挡住了日子上与卯相合的那个未。八字凡属贵格,破败都有化解。”耿先生又说:“这个八字如果有火,那就不但富贵,而且必有一番惊人的事业。”

  “喔!”张管家倾身向前,有些不信地问:“缺火的关系这么重?”

  “当然!”耿先生又是从眼镜上面看人,“这个八字,想来不知请多少人看过了;那些人怎么说?”

  张管家料知不能瞒他,便即答道:“有人说,这个八字合着四句诗:‘辛金珠玉性虚灵,最爱阳和沙水清,成就不劳炎火煆,滋扶偏爱湿泥生。’好在年上一个子;月上一个己;有火没有火倒不要紧。”

  “子为水;己土是湿土,说得不错,可惜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耿先生翻开万年历,指指点点地:“康熙四十七年戊子,闰三月;六月廿六日早就立过秋了,秋金当令,‘日主’之辛,正‘旺’未‘衰’,所以为贵。因此之故,这个‘辛金’,要当‘庚金’来看,立秋是肃杀之气,所以‘滴天髓’说:‘庚金带杀,刚建为最;得水为清,得火而锐。’金不用火炼,不过顽铁。说虽如此,富贵有余,也应该心满意足了。”

  这番话说得张管家不住眨眼,“你老的高见,倒还是头一回领教。”他想了一下又问:“不知道流年上怎么样,有什么喜忌?”

  “那还用说,喜火忌土。金亦不妨,木能生火疏土,也是好的。水不宜多。总之,五行之中,惟土大忌。”

  “这样说,今年丁未不好?”

  “未不好,丁是好的。”

  “丁火不是辛金的‘七杀’吗?”

  “有‘印’护身;有‘比’相助,身强‘制杀为用’,有何不好?”耿先生又说:“不过丁火不如丙火。丙为‘正官’。这个八字印绶重重,根基极厚,可惜没有‘正官’,如果遇到丙年,‘官印相生’;恰恰又是金命,金旺得火,方成大器。这番加官晋爵的喜事,就非比寻常了!”

  一席话说得张管家目瞪口呆;怔怔地好半天,又问一句:“倘有喜事,应在什么时候?”

  “自然是生日一过,交进七月,就有好音。”

  张管家闭着嘴深深吸口气;回头看见小厮,便即说道:“替耿先生磨墨!”

  小厮磨墨,耿先生批八字;张管家悄悄转身而去。窗外廊上在看热闹仆妇、听差、窃窃私议,声音微不可闻;但大都有惊异之色。齐妈不知是怎么回事;也不便打听,只回来将所见的情形告诉了老刘。

  老刘一听就发怔,思索了好一会,突然起身说道:“我也看看去!”

  等他走到后窗外面,恰好看到张管家从前面进屋;后面跟着个小厮,手捧朱漆托盘,盘中新出炉的两个大元宝,银光闪闪,耀眼生花。

  “耿先生!”

  耿先生抬起头来,看到盘中的元宝,似乎有些动容。

  “实不相瞒,耿先生刚才看的八字,就是府里的王爷。耿先生实在高明,些许薄礼,请耿先生别嫌菲薄。”

  “啊,啊!”耿先生站起来说:“厚赐了,受之有愧。”

  “应当,应当!耿先生是凭本事吃大俸禄。”张管家接过托盘来,恭恭敬敬地一举,然后放在桌上。

  “请替我给王爷道谢。”

  “是太福晋交代的,王爷还不知道。”张管家又说:“太福晋说,耿先生尽管照实说;那几年好,那几年坏,请格外仔细看一看。”

  “一定,一定,不敢不仔细。”耿先生问道:“去年怎么样?”

  “去年王爷袭爵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?”

  “七月廿一。可不是生日一过,交进七月吗?”张管家说:“王爷的八字,也很请了些人看过,都不如耿先生说得准,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铁口了。”

  听这话,耿先生亦颇兴奋,“这么说,我就更有把握了。”他看着所批的命书说,“王爷一路大运,直到三十二岁;这一年己未,要当心。”

  “是!”张管家又说:“以后呢?”

  “等我细看。”

  耿先生坐下来,拈笔凝思;脸色慢慢凝重了。

  “耿先生,”张管家有些惴惴然地,“三十二岁以后就不好了?”

  “不,不!还是好的。不过比前面要差一点儿。”

  “那么到那一年不好了呢?”

  “虎兔相继,唉——!”耿先生黯然说道:“可惜荣华不久。”

  “怎么叫虎兔相继?”

  “我批在命书里头好了。”

  “不必在这里批,请到里面去坐。”

  原来起初只不过将耿先生当作摇唇鼓吻的江湖术士,所以接待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,由老管家跟他打交道;及至听他论断如神,太福晋立刻就另眼相看了!不但致送重酬,而且交代“请朱师爷陪这位耿先生吃饭”。既然如此,何不此刻就移砚到朱实那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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