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吧!你叫我不要管,我就不管了。反正只要通声不闹亏空就是。”
抱了册子回来,少不得将经过情形,说与锦儿,提到马夫人顾虑曹震有赌帐时,震二奶奶说:“当时窘得我只恨少个地洞好钻!奇怪,也不知道是谁在太太面前搬的嘴?太太向来不听这些话的;除非像秋月、春雨她们跟她说,她才会信。”
“秋月、春雨都不是爱搬嘴的人。”锦儿问说,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亏得秋月打了个岔,我才算抓住一个把儿,能把话接了下去。”震二奶奶得意地笑了,“不但算是把面子找了回来;差点还发一笔财。”
听震二奶奶将如何解消窘局讲完;锦儿便埋怨她说:“从老太太去世,我从没有得过什么‘外快’。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,咱们二一添作五多好?你怎么倒把它推掉了?”
“你别忙!只要你多出点力,千把两银子跑不了你的。”震二奶奶翻开那本“萱荣芝茂”的册子说:“你拿根过帐的‘牙筹’来。”
锦儿取来一根圆形牙筹,一端刻着一朵梅花;附带一盒印泥。一面翻册子,一面印上梅花,都是可以变卖的首饰。
“打了记号的,你把它抄下来;明儿到徐卖婆那里去一趟,让她先估个价。”
“只怕她先要看货。”
“不用看!她自然知道;其中至少有四分之一,原是从她婆婆手里来的。就是她经手的,也有好几样。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你告诉她,她的价钱出得合适,作成她做这笔买卖。她也别心急,过几天叫她来再来;如果自己找上门来,闹得大家都知道了,她就别想做这笔买卖了。”
锦儿会意,必是震二奶奶先须有一番布置;转到这个念头,自然而然想起一件事,急着要告诉震二奶奶。
“二奶奶,你看好笑不好笑?听太太说要置祭田;又说先看定几处地方,等四老爷回来了再定规;居然就有人去巴结季姨娘了,说那里、那里有多好的田?又许了季姨娘多少好处;要她在四老爷面前说好话。世界上有这样的人!”锦儿笑着骂,“真是瞎了眼。”
“不但瞎了眼,还没有长耳朵,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四老爷对季姨娘是什么样子。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这也好!这件事上让他们去瞎起劲;季姨娘有个空心汤圆吃,也许就少管闲事了。”
所谓“闲事”指的是什么?锦儿自然心神领会,深深点头。
※※※
谈到这里,便是曹震回来的时候。震二奶奶谈这段经过,当然也是有保留的,让锦儿到徐卖婆那里去估价的话,她就没有说;只问丈夫:“你别胡吹了!你凭什么能多卖出一两万银子来?”
“我有我的路子;也是机会凑巧。老施平海侯中风,一命呜呼;他没有儿子,两个侄子争着想袭爵。一个近一点,一个远一点;远一点的那个,要进京打点,想觅一批珠宝,只要东西好,不怕价儿大,你说这不是绝好的机会?”
震二奶奶隐约听说施平海侯两个侄子争袭爵的事,心里不免动了,“你这个机会是怎么来的呢?”她问。
“这你就别问了,一时也说不清楚。”曹震又说:“机会是在咱们这里面,正好要处置这批东西;要快,让别人占了先着,可惜了。”
震二奶奶想了一下问:“教我怎么能信你的话?”
“这——,”曹震沉吟了一会,欣然说道:“这挺好办。你先叫别人去估价;反正我照你的价码给,多出来是我的。”
震二奶奶看着锦儿问:“你看怎么样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锦儿答说:“不过,二爷的赌帐既然太太都知道了,就不能不了。”
便这句话,就很帮曹震的忙了,“好吧!”她说,“不过话在头里,你不能经手;事情我来办,多下来的归你就是。”
“你的花样真多!”曹震困惑地问:“莫非你还抛头露面,跟人家去讲价?”
“为什么要我去;人家不可以来?”震二奶奶针锋相对地答说:“因为你的花样太多,我不能不招架。不然我对太太怎么交代?”
“太太在老太太灵前的那番话。”锦儿接口说道:“二爷,你也得想想,是冲谁说来的?”
“冲我是不是?”曹震手指着鼻子,双眼瞪得好大地,脑袋直伸到锦儿面前。
锦儿赶紧退了两步;想想气不过,大声说道:“你在我面前发狠,算不了英雄!”说完,扭头就走。
弦外之音,谁都听得出;曹震看到妻子那种好笑而近乎得意的神情,胸中气得都快爆炸了,忍了又忍,到底不敢发作,只遥遥说了句自己找落场之话。
“你等着!”他向后房大声说道:“总有一天让你瞧瞧,我不是好欺侮的!”
在后房的锦儿不作声;震二奶奶却发话了,“谁又欺侮你了!”她冷笑着说,“你不是说,你是景阳岗打虎的武二爷?英雄盖世,真不得了;谁又敢欺侮你?”
一听这话,曹震大感狼狈。原来这是他有一天私下跟锦儿说的话;为了不满震二奶奶的跋扈,他说他总有一天像武松那样,打只“母老虎”给人看看。不想这话她竟也知道了;自然是锦儿告诉她的。
这使得他很伤心,妻妾有二,却没有一个可共腹心。这个家实在没有可留恋的。
念头转到这里,抬腿就走;震二奶奶便问:“你要到那里去?”
“你问它干什么?”曹震回头答道:“你们齐了心不让我过清静日子,我又何必在这里惹你们的厌?”说完,大踏步而去。
锦儿便出来埋怨震二奶奶,“你随他去就是了,何必理他?”她说,“这一去不是赌,就是找女人。”
“你以为我不说,他就不赌、不找女人?”
“赌还是赌,找还是找,不过心里总不大受用。如今呢,自以为人家逼得他这个样,心安理得,再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。”
震二奶奶不作声,心里承认锦儿说得不错;不免略有悔意,叹口气,懒懒地站起来,扶着桌子站着,但见孤灯照影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。
“我把床铺好了。”锦儿问道:“是睡呢,还是再坐一会?”
“坐也一样,睡也一样。”震二奶奶停了一下,突然说道:“我也想通了,各人找各人的乐子;你叫她们烫点酒来我喝。”
锦儿点点头,替她烫了酒,连下酒的果碟子一起端了来,却只得一副杯筷。
“你呢?不陪我喝点儿。”
“我得到双芝仙馆去。春雨明儿要去喝她表姊的喜酒,跟我借个拜盒,再不送去,她那里要关门了。”
“莫非她那里连个拜盒都没有?”
“拜盒是有,都不能上锁。我有个能上锁的拜盒。”锦儿又说,“等我回来再陪你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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