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40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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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也知道‘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’这句话,可就是——,唉,不说了吧。”

  “对了!这些话不必去说它;姨娘的后福,要靠自己去挣。将来棠官书念好了,自然会挣一副诰封给你。”

  “我也不指望棠官会有多大的出息,只要——,”季姨娘沉吟了一会,突然说道:“夏云,我有句心腹话跟你说。”

  看她如此郑重的神气,夏云不免好奇;明知道她那句“心腹话”不见得是什么在理上站得住的事,但还是忍不住答道:“请姨娘说吧!”

  “咱们家的这个织造是世袭的不是?”

  “是啊。”

  “老子死了,是不是该儿子袭?”

  听这话,夏云便知季姨娘又犯了糊涂心思;这件事出入很大,如果她把这话漏出去,从“四老爷”那里开始,就会起风波。因此,她将脸色沉了下来。

  “姨娘,你如果愿意我跟你在一起,你就千万别去想这些事!”

  季姨娘大为诧异,急急问说:“这又是为了什么?”

  “为了能安安静静过日子。”

  “我,”季姨娘嗫嚅着说,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;我只跟你商量,又不跟别人去说那里就会有是非了。”

  “只要你不把这件事丢开,迟早会生是非;而且是非还不小。”夏云忽然觉得不开导开导,她不会死心塌地;当下问说:“姨娘,我倒请问你,四老爷这个织造是怎么来的?”

  季姨娘一下子答不上来;迟疑了好一会才说:“原是二老爷没有儿子,才传给四老爷的。”

  “二老爷怎么没有儿子,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出生而已。四老爷这个织造,说一句老实话,不过暂时顶一顶名儿;将来还得还给芹官。”说到这里,夏云突然想起一个说法:“姨娘,我倒请问,四老爷对这件事怎么说?”

  “哼!”季姨娘撇一撇嘴,“他把侄儿看得比自己骨血还要亲;真是少见。”

  “少见、多见不去说;四老爷是一家之主,又是读多了书的老古板,既然他定了主意将来织造要芹官当,姨娘还有什么好想的?”夏云又说:“照我看,读书上进,说不定点个状元,那比当织造强万万倍。”

  季姨娘想了一会,叹口气说:“我原是跟你商量。”

  “不必商量。”夏云兜头泼她的冷水,“根本是办不到的事!就办得到,我也不能替姨娘办这件事。”

  话一出口,夏云便想到“言多必失”这句俗语;果然,季姨娘立即说道:“咱们只当聊闲天,说说也不要紧。”

  “办不到!万万办不到。先打四老爷这里就通不过。”

  “就因为他这里通不过,所以我才跟你商量的。”

  “商量也无用。”夏云灵机一动,“就算四老爷这里通得过,京里也通不过。姨娘,你倒想,姑太太跟小王爷,是帮芹官还是帮棠官?”

  听得这一说,季姨娘立刻就泄气了,“唉!”她摇摇头,“弄不过人家。”

  看到季姨娘阴沉脸色,默不作声,只是使劲挥扇;夏云也觉得气闷难受。为了打开僵局,她替季姨娘茶碗中续了水;又将她正在学着抽的旱烟袋取了来,亲自为她装满一袋关东老烟叶,拿纸煤点了火;然后又是香瓜,又是冰镇百合汤地,摆满了一茶几。这使得季姨娘大有受宠若惊之感;碧文都没有这样对她好过。

  这就使得季姨娘又忍不住了,“夏云,我还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。”说到这里,她停了下来,看夏云的脸色。

  看样子又是一件麻烦事!夏云本想把她的话堵住;转念一想,不让她开口,就不知道她是件什么麻烦事,又怎么来劝她或者替她出主意?

  “好!姨娘你说。”

  “就为了老太太的祭田。”季姨娘脸上有着掩抑不住的兴奋:“二太太说的话,你总知道了?”

  去世的曹颙行二,所以季姨娘称他“二老爷”;马夫人便是“二太太”。夏云当然知道这回事?心中大起警惕,果然是件极麻烦的事,姑且听她说完了,再作道理。

  “我听说过这回事;说置祭田这件事,等四老爷回来了来办。”夏云又加一句:“怎么样?”

  “四老爷回来了,可也不能自己到处去问;总也要有人告诉他,那里有合适的田、价钱怎么样?这阵子有好些人来跟我提,要我跟四老爷说;说成了,自然有我的一份好处,少不得也有你一份。”

  “谢谢姨娘。”夏云提出警告,“这件事怕不容易。”

  “怎么不容易呢?”

  “又要地方合适、又要价钱便宜,难得找到合意的。”

  “你怎么见得来跟我提的那几块田,地方不合适、价钱不便宜?”

  夏云语塞,只好这样说:“姨娘倒说给我听听,是那几处地方?”

  “一共有三处——。”

  三处田都在江宁近郊;三个来头:一个是穿珠花的杨四姑;一个是带发修行的王二奶奶;再有一个是隆官。

  夏云大感意外,“是后街的隆官?”她问。

  “对啊!名字不叫曹世隆吗?”

  “我不知道他名叫什么?反正住在后街的隆官姓曹,那就对了。”

  夏云紧接下来问说:“隆官一向巴结震二奶奶;这件事他倒不去求她。”

  “怎么没有?去过了;碰了个钉子。”

  “呃,震二奶奶怎么说?”

  “说她管不着这档子事;叫隆官来求我。”

  夏云不作声,心里觉得事有蹊跷。震二奶奶一向揽权;遇到这样的事,不会袖手。即或一时懒得管,亦绝不会指点隆官来求季姨娘。总之,这话不像是震二奶奶说的。

  暗地里这样在琢磨,自然还不到出口的时候;只问:“隆官怎么说?”

  “他说:田一共两百多亩,分成三块;每一块都差不多大小,全买或者买一块、两块都行。价钱分两种——。”

  “怎么叫分两种?”夏云插进去问说。

  “一个是实价,一个是虚价。实价十二两银子一亩,有我一两银子的好处;虚价就不一定了,看‘戴帽子’戴多少?反正一人一半,譬如说二十五两银子,我就能落下三两半。”

  “他胆子倒真大!”夏云笑道:“就不怕你告诉四老爷?”

  “我告诉四老爷干什么?”季姨娘愕然相问。

  更觉愕然的是夏云;季姨娘怎么问得出这样的话?看来她的心思糊涂,竟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。

  这件事关系极重,夏云觉得绝不能默然以息。而且此刻就应该跟她说明白;因为她如果仍旧糊涂,随时可以犯下无法补救的错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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