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到底说到我心里来了!”夏云极其欣慰地,“这样,我的话就好说了。秋月,如果是这么一个局面,既不能两下不见面,又不能彼此不交口,你说该怎么办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秋月摇摇头,“我想除了疏通以外,不会有别的法子。”
“我倒有一个。这个法子专治软硬两不吃!”夏云一面说,一面展露了诡秘的微笑。
夏云肚子里大有丘壑,是从曹老太太去世以后,才逐渐为秋月所知的。夏云刚挑进来时,只有十二岁,虽生得一脸聪明相,但这些见识手腕,却是从到了萱荣堂以后,耳濡目染,逐渐领悟而得;其中自以获自震二奶奶的启示居多。不过,秋月却怎么样也不能相信,夏云会有制服震二奶奶的手段。
她还怕自己没有弄得清楚,特意问一句:“你说你的专治软硬两不吃;意思是专治震二奶奶?”
“我不敢这么说。不过,我能让震二奶奶比较好说话。”
“那也就是治她的法子。你说吧,是什么?”
“拿住她的短处,不就行了吗?”
“亏你说!”秋月不觉失笑,“你也要拿得住她的短处才行;再说,是不是拿住了她的短处,就一定能让她买帐,也还成疑问。”
“只要拿住了,一定能让她买帐;就怕拿不住。”
说到这里,秋月蓦然意会,顿时脸色大变,“夏云,”她的神情是少见的惊惶,“你疯了!怎么转到这个念头?我看你不想活了。”
夏云大为沮丧。谈得相当投机;不过最后还是南辕北辙。不过,想想也难怪;任何一个谨慎的人,都会觉得她的念头只有疯子才有。
而这一点也正是夏云所不能承认的,她鼓起勇气来说:“这个法子做起来不容易,是真的;若说根本做不成,或者做成了没有用,这话我可不信。”
“唉!妹子,妹子!”秋月叹口气:“你还是执迷不悟!你有没有想过,你怀着这个念头,就等于想造反。只要稍为动一动,还能逃出人家的掌心?那时候治得你求生不能,求死不得,你就悔之已晚了。”
话是好话,但不免说得过分了些;夏云很不服气,只是歧见如此之深,她实在也没有勇气再多说一句。
秋月却觉得事态严重,非开导得她死心塌地抛了这个念头不可;所以继续又说:“做这件事,也就像造反一样,断断乎不是一个人做得起来;你总要找帮手,找谁?季姨娘?”
“怎么能找她做帮手?那不是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!”
“那不结了!你还能找谁做帮手?”
问到这一句,夏云喉头真是痒得难受;“找你”二字,好不容易才咽了回去。
秋月却已瞧出来了;“你是打算找我,是不是?”她紧接着说:“我没有那么大胆子;就有那个胆子,也是枉然。”
“怎么呢?”
“帮不上你的忙,光有胆子有什么用?”
“只要你愿意帮忙,自然帮得上;此刻就能帮。”
“胡说。”
“一点都不是胡说。譬如说跟鼎大爷的事,你一定知道;你跟我说,就是帮我的忙。”
“哼!”秋月冷笑,“那不是帮你的忙,是害你,也害我自己。”
“照这么说,是真有其事了!”夏云不容她开口,很快地说了下去:“如果是谣言,锦儿一定会告诉你,决无此事;你也一定要替震二奶奶极力洗刷。因为道理上一定是这样的。譬如说:有人说我看上了谁;你一定要替我辩白,决没有这回事。咱们天天在一起,一举一动,谁也瞒不过谁,有就有,没有就没有。绝不能说不知道,如果这样说,就等于说有这回事,不过话不必一定要出口才明白,你想是不是呢?”
这咭咭呱呱一大套,说得秋月胆颤心惊!到这时候她才知道,夏云的精灵泼辣,真不输于震二奶奶;但火候不到家,这份精灵泼辣,会闯大祸。心里恼她胡乱逞能,不由得在脸上就出现了罕见的怒容。
“你看你,还有点羞耻之心没有?什么你看上了谁的话,都说得出口;居然一点儿都不害臊——。”
“害什么臊?”夏云索性老起脸色抢白,“我不像你,我可要嫁人的。不但嫁人,还生孩子;生一大堆——。”
说到这里,自己都支持不住了;笑着扑倒在秋月身上,将一张羞得通红的脸,只在秋月胸前揉着。
夏云的嗓音,一向清脆爽亮,又当万籁俱寂之时;萱荣堂的围墙高,墙外可能听不见,墙内却有些人从梦中惊醒,其中便有冬雪。
她已一觉睡醒,听得笑语喧哗,自然不肯再睡;起床走向秋月的卧室,手一推,房门“呀”然,倒将屋子里的人吓一跳。
“你怎么睡了又起来?”夏云问说。
“你问我,我还问你呐;半夜里干嘛发疯?”冬雪兴味盎然地问:“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,让我也听听。”
秋月含笑说道:“夏云说——。”
“不准!”夏云笑着大吼一声;一伸手便来捂秋月的嘴。
秋月是坐在床沿上,往内一缩;同时笑着说:“她说她要生——。”
这一下夏云真是急了,扑上来不依不饶;冬雪也赶了上去,拼命要拉开夏云的手。三个人在床上滚作一团;只听得冬雪在催:“说啊,快说!”夏云胁着:“你若说了,我再不理你!”而秋月却是又笑又喘,语不成声。
于是有打杂的老婆子,赶来探望,而且不止一个;秋月便说:“把她们都惊动了,不能再闹了!”
看到两个老婆子略显惊惶的脸色,夏云便即笑道:“没有什么,我们闹着玩;不想吵了你们的觉,真是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“姐妹感情好,”有个胡妈很会说话,“才不过隔了一两天,已经亲热得这个样子了。我们看着也高兴。”
夏云笑笑不答;冬雪等那两个老婆子走了,复又问道:“到底是一句什么话;说给我听听也不要紧。”
“今晚上不能跟你说了;说了又是又笑又闹,那可真的不成话了。”秋月一面收拾帐簿;一面说道:“咱们安安静静聊一会儿,也该睡了。”
“肚子倒是有点儿饿了。”冬雪看着桌上的零食说,“不过,我可不爱吃这些干巴巴的东西。”
“这会儿还能有什么东西吃?”秋月劝道:“算了吧,你就将就一点儿吧!”
“我倒也想点有汤有水的东西吃。”夏云接口说道:“这么样,咱们吃烫饭好了。”
“那还得生火——。”
“不必!”夏云打断冬雪的话说,“我自有道理。你把火盆上用的铁架子去找来;烫饭就吃得成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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