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倒要看看。”秋月好奇心起,“怎么有了铁架子就吃得成烫饭。”
“你别管!只把烫饭的沙锅端来;看我变戏法。”
于是分头动手,秋月将剩饭剩菜和在一起,兑上几碗水;冬雪去找来铁架子,放在秋月卧室后窗下,将沙锅坐好,只看夏云如何变戏法,将这锅饭烫热。
不一会,夏云笑嘻嘻提来一个篮子,里面是好几枝三、四寸长的残烛——曹老太太灵前摆一副特大号的“锡五供”,插的素蠋,粗如儿臂;两枝并燃,火力甚强,足以供炊。
“夏云想的主意真绝。”冬雪笑道:“季姨娘的想法有时也很绝;两个绝人,凑到一块,我真不知道会出什么花样来?”
听这一说,秋月深深看了夏云一眼;她怕露马脚,急忙乱以他语:“我是听芹官说的,金山寺的和尚偷荤吃素,拿新溺壶做坛子肉,点的就仅是这些半截的蜡烛;所以我才想了起来。”
“芹官怎么会知道?”冬雪问道,“他又没有去过金山寺。”
“那总是从什么笔记上看来的。”秋月又说,“至于笔记上靠得住、靠不住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喔,”夏云突然说道,“我听说春雨喝了她表姐的喜酒回来,知道咱们那晚上替芹官补生日,很说了芹官几句。”
“说什么?”冬雪问道,“总不会芹官胡闹吧?”
“那不会!说芹官胡闹,不就等于说咱们胡闹?她是说芹官不该喝得大醉。”
秋月说道:“她没有说是咱们把芹官灌醉的?”
“这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我想春雨会说。”冬雪停了一下说:“打老太太一去世,春雨就有点不大对劲了;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反正——。”她摇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。
“嗯!”夏云深深一点头,“我也有这么一点感觉。”
“好了!”秋月不愿讲是非,“烫饭快好了,摆碗筷去吧。”
吃完烫饭,收拾残局;为了消食,不能马上去睡,冬雪便问夏云跟季姨娘相处如何?话题一扯开来;夏云想到关于震二奶奶的秘闻,固须瞒住冬雪,但有件事不妨提出来商量。
“从太太说了替老太太置祭田的事,要等四老爷来作主;就有好些人走季姨娘的门路。现在有三处地方在谈。季姨娘问我该怎么个办法?你们倒说说,该怎么办?”
“我看,”冬雪立即答说:“你劝季姨娘省点精神吧,四老爷不会听她的。再说震二奶奶能容她插手吗?”
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秋月不以她的话为然,“季姨娘要找夏云,自然是想帮她办成一两件事。震二奶奶也不见得会硬插手;因为已说了归四老爷做主。季姨娘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舒,能从中赚几文中人钱,亦不为过。只是务必先公后私,把脚步站稳。”
“若说季姨娘日子过得不怎么宽舒,邹姨娘也是一样。如果有好处,应该均分才是。”
“这话不错!”夏云深深点头,“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。季姨娘要想挺得起腰,就得多找肯跟她站在一起的人;理当跟邹姨娘和好才是。”
“和好不错,但不必是为了季姨娘挺得起腰。只要行事光明正大,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小看她了。”秋月看着夏云问:“你觉得我这话如何?”
秋月是看出她有一番“雄图”,打算把邹姨娘拉在一起,合力来对付震二奶奶。这与当初为了调和季姨娘与震二奶奶之间的感情,才愿屈就的原意不符。所以特为语重心长地提出警告。夏云懂这层意思,却踌躇着不知如何作答。
冬雪听不出她们彼此含蓄的弦外之音,颇感乏味;同时她对震二奶奶的估计极高,始终认为季姨娘想跟她争一日之短长,是自不量力;而夏云帮着“主子”对付震二奶奶,会自讨苦吃,所以此时打个呵欠说:“我的瞌睡虫可又来了。你们聊吧!不过,夏云,我劝你也省点儿精神;争权夺利的事,麻烦多多,别惹一肚子闲气。”说完,不等答话,便就走了。
“咱们也睡吧!”秋月也打个呵欠,“不是什么急如星火的事,慢慢儿商量,事缓则圆。”
于是两人解衣上床,作一头睡下;秋月很快地闭上了眼,夏云却在微茫的灯火中,眼睁睁地望着帐顶,毫无睡意。
“秋月!”
“干嘛?”秋月懒懒地答一句。
“你先别睡,我再跟你说几句话。原来我是想替季姨娘跟震二奶奶化解开来,岂非一件好事?震二奶奶也说得很好,仿佛很赞成我到季姨娘那里去,这些你是知道的。我在想震二奶奶的手段实在太厉害,譬如叫隆官跟季姨娘谈买田的事,出个‘戴帽子’的主意,简直是坑人。明天我想去试一试,如果震二奶奶心口如一,也是愿意化解,那自然最好;不然,我可得想想法子了。”
“你想什么法子?”秋月问说,“什么事要你想法子?”
“自然是想法子帮季姨娘——。”
“我知道了!你不必再说。”秋月打断了她的话,“我也说不止一回了;不管怎么样,你总先要让季姨娘能把脚步站稳。现在我再说一句:你帮季姨娘是应该的,不过要量力而行,更不必多事。”
“量力而行这话不错。不过,也许省不了事。”
神思困倦的秋月,没有心思去细想;只告诫着说了一句俗语:“无事是福!”随即翻个身背对着夏云,表示不想跟她说下去了。
※※※
十一
“锦儿姑娘,要让你白跑一趟了。我可不敢出价。”徐卖婆说:“现在不比从前,京里查得严;做官府的都装穷,谁敢大把银子拿出来置珍宝首饰?出了价没有人要,岂不误了府里的正经用途?而且,价码儿也出不高。多的是珠花;二、三十年前雪白闪亮的好珠子,如今它跟我一样,让人瞧不上眼了。”
看她那满脸不屑的神气,锦儿心里有气,便拿她开玩笑,伸手捏着她的腮帮子说:“那里!雪白粉嫩的皮肉;我若是爷儿们,非找你睡一觉不可。”说完,笑着扬长而去。
回到家,照实直陈;震二奶奶很沉着地说:“这本来要碰机会;想不到的是,原以为不怎么值钱的东西,倒让施家看中了,出的价钱不错。”
这是锦儿到徐卖婆家去时,曹震带回来的好消息——原说让施家来看货,由震二奶奶当面跟人家打交道;以后想想怕太招摇,仍旧让曹震经手,送了一本目录去,施家挑了八样东西。
“那十来个表,施家全要,一共出五千银子;还有那顶金丝帐,一共才七两多金子,施家愿意出三千两。”
“真是货卖识家!”锦儿答说:“若是我发了财,也会出三千两银子买这顶金丝帐。二奶奶倒想想,谁曾睡过金丝帐?皇上都没有那么阔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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