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,”震二奶奶笑道:“我就让你做一回‘皇上’,把金丝帐支起来,让你睡一晚。”
“那不折了我的福?”锦儿摇手说道:“算了,算了!弄到不好,破一个洞,我可赔不起三千两银子。”
“闲话少说。”震二奶奶正色说道:“我倒跟你商量;这些表要修好了,人家才要;打听得只有一个人会修——。”
这个人姓魏,扬州人;是天主堂收养的孤儿,跟一个义大利的神父,学得一手修钟表的绝艺,任何“疑难杂症”,都难不倒他。
“这个魏司务快八十了,手不听使换,一双眼睛可是雪亮;钟表上的毛病由他看了,让他孙子动手。”
震二奶奶又说,“本来打算把他请了来,只是八十岁的人,不能出门;扬州的盐商也少他不得,只能把表送了去修,镶钻的表,经不起磕碰,得要找个细心妥当的人;我想叫隆官去。你看使得使不得?”
“二爷怎么说?”
“他说他要自己去。你想,还不是想去玩儿扬州的臭‘黄鱼’?我就说,丢下这里一箱子东西怎么办?听我这一说,他说他不管了,随我怎么办,反正表要能走,人家才要。既然这样,自然随我作主。”
“那也好!就让隆官去一趟好了。到底他仔细一点儿。”
看锦儿也同意了,震二奶奶随即派人将曹世隆找了来;这是大大方方的事,震二奶奶照例在她每天办事的内帐房接见。
“你到扬州去一趟。有十来个表,找扬州的魏司务修好了带回来。”
“是!”曹世隆鞠躬如也地问说,“明天我有个死约会;后天动身行不行?”
“行。”
“那么,表是我今天带了去,还是明儿来取。”
“明儿来取好了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我还要托你在扬州买点东西,单子还没有开。”
“是!”
“这些表都是镶钻镶宝的,你可跟人家交代清楚;修好了也得仔细看一看。施家出的价钱不错,咱们也要对得起人家。”
“喔!”曹世隆眼睛一亮,“原来是施家买了。”
听得这话,震二奶奶便问:“你也知道施家在觅这些东西?”
“是的。施家有个帐房也托过我。看了几样东西,都不出色,没有要。”曹世隆又说:“不知道婶娘这里还有什么用不着的首饰之类想脱手。”
“没有了。施家都看过了。”
“唉!”曹世隆微皱着眉,是自怨运气不佳的神情,“要是我早知道婶娘这里——。”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。
震二奶奶爱莫能助,只有多给他川资;当下说道:“明儿个你到帐房支三百两银子;一百两是你的盘缠;二百两预备修表,用多少算多少。”
等曹世隆辞去,曹震回家,震二奶奶少不得要将这件事跟他提一提。说起来这是个需要细心监督,而又没有什么油水的差使;他自然不必反对,只是催着妻子,赶紧将施家挑中的东西取出来,以便成交。
“忙什么!”震二奶奶说,“等表修好了一起送去,岂不省事?”
“是中间人在催;早早成交,人家有笔酬劳好得。”
这一下倒提醒了震二奶奶,“中间人是谁?”她问。
“一个姓梁的,是施家的亲戚。”
“他的酬归谁付?”
“自然是施家。”曹震答说,“我开给你的价码儿,是净得。”
“怎么叫你开给我的价码?莫非人家另有个价码儿开给你?”
“你看,又犯疑心病了!”曹震苦笑,“我怕跟你说话,就是因为这个。”
“那也不能怪我。你自己话里有漏洞。”
“我可不会咬文嚼字。夫妇谈家常,还要一个字、一个字都想过,那可太苦了。”
看他的神态还从容;震二奶奶便不疑有它,点点头说:“好吧!后天送东西去好了。银子怎么收?”
“自然收现银。”曹震接着又问:“你说替我还赌帐;这一回能给我多少?”
“你不能缓一缓?最好等到都出手了,我看情形办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而且银子已经收进来了,再搬出去,也怕有人会说闲话。”
“也好!”曹震居然一口答应;倒使得震二奶奶不无意外之感。她总以为他定多少会有纠缠,而且也打算着先给他一、两千银子;既然他同意缓一缓再说,那也就不必多事了。
第二天直等到下午,曹世隆才来;震二奶奶仍在原处接见。表是早已拿匣子装好了的;一一点交,共计十七个,外表尽皆完好无缺。有几个表还能走,不过不准,亦须上油校正。曹世隆显得很仔细,要了笔砚,将每个表的毛病都记了下来;费了有半个时辰,方始停当。
“这是另外托你的。”震二奶奶将一张购物单子交了过去,“大概要花个上百银子;你到帐房一起去领。”
曹世隆细看一看单子,抬眼说道:“不必!我估量不过五六十两银子;也还孝敬得起。”
“谁要你孝敬?”
“那就算我先垫上;等回来交了帐,婶娘再赏还给我好了。”
“这倒使得。你吃了点心就请回吧!”震二奶奶关照小丫头,“到小厨房去催一催;看是什么点心,赶紧开出来。”
“点心倒不必了。”曹世隆说,“婶娘,能不能让我开一开眼界?”
“怎么?你想看什么东西?”
“我想看看那顶金丝帐。”曹世隆左右看了一下,丫头都在廊下,便略略放低了声音说:“倒是怎么个好法,能值一万银子!”
震二奶奶一楞,“你说值多少?”她问。
“一万银子。”
“谁说的?”
“施家的帐房。”
“胡说!”震二奶奶故意装出不信的神情,“那有那么贵重?”
“所以我要开开眼界。”曹世隆慢吞吞地说,“起初我也不信;施家的帐房说:‘我骗你干什么?是你们曹家的东西,要骗也骗不过。’如今听婶娘的话,倒仿佛施家的帐房,真是跟我胡吹。”
“你说呢!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他是胡吹,还是真话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曹世隆答说:“不过,这个人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瞎话。”
震二奶奶暧昧地笑了一下,“东西在太太那里,这会儿可没法子让你开眼界。不过,”震二奶奶斜睨着他说:“只要你的话靠得住;少不得有你的好处。”
“婶娘给我的好处太多了!靠不住的话,我怎么敢胡说。说真的,除非是婶娘,在别人面前,我再也不敢吐露半个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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