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是拿跷;以为我非求教他不可。他不知道他的底牌早就掀开了!你别急;这件事我找隆官去办。”震二奶奶得意地笑道:“七千还是七千;余下三千,咱们三个人:我、你、隆官,三一三十一;活活气死他!”
到得曹世隆回来覆了命;立即又受命去施家的帐房去接头。当然不能光提金丝帐的话;只作为通知表已修好,顺便探一探口气,相机说明,金丝帐不妨单独成交。
锦儿口中笑着答应;心里却替曹震可惜,很想找到他劝一劝:何必拿跷?看把煮熟的鸭子飞了。转念却又警惕:他们夫妇同床异梦,震二奶奶最忌的,就是她偏向曹震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!
到晚上曹震回来,发现装表的盒子,便问:“隆官回来了;表修得怎么样?”
“都修好了。”震二奶奶答说:“你跟中间人去接头,可以成交了。”
曹震点点头,神色之间,毫无瞻顾顾疑之意;似乎那顶金丝帐真的已让他自我剔除,置之度外了。这使得锦儿大惑不解,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?
心里一直怀着这样一个疑团,直到第二天下午曹世隆来过,方能打破——她不曾见着曹世隆,是震二奶奶告诉她的。
“煮熟的鸭子飞掉了!没有气着他;倒让他气了我。”震二奶奶神情落寞地说:“这回,要怪我自己。”这“他”字,自是指曹震。
始末经过,曹世隆没有能说清楚;震二奶奶也懒得多说。不过有一点是再明白不过的,如果不是自己耽误,早就料理了那顶金丝帐,银子已经到手,施家吃了哑巴亏,只好自认倒楣。
“到现在我有一点想不透。”震二奶奶说,“他倒居然沉得住气,还不肯说真话;故意耍一耍我,是为什么?”
“是——。”锦儿本以为曹震不过报复;但突然灵机一动,定神想了一会,叹口气说:“二奶奶,这回你落了下风了!一百零一回的事,二爷棋高一着。”
“怎么呢?”
“他听二奶奶你的口气,是有人替你办事;要等着瞧这个人是谁?找到这个人,他就知道是谁掀了他的底牌了。”
一听这话,震二奶奶脸上出现了极少见的紧张,甚至忧形于色。眨着眼想了好一会说:“你说得还不对!他根本是打算好了的,特为要引我牵出那个人来。咱们可不能让他知道。”
听得“咱们”二字,锦儿心里很不舒服,暗中在想:你跟曹世隆有一腿,我可是连正眼都懒得看他。什么叫“咱们”?同时也暗自心惊,不出事便罢;一出事自己无端牵累,跳入黄河也洗不清,这件事太不能令人甘心了。
“反正亏也吃了,只有把这件事丢开。”震二奶奶又说,“他装没事人儿;咱们也会装。始终不提,他就不会知道跟隆官有关。”
锦儿也很厉害,故意说道:“那也不见得。说不定姓梁的会告诉他,你们曹家另外有人来接头过金丝帐;这一下不都挑明了?”
震二奶奶不作声,怔怔地想了一会,突然用一种豁出去的语气说:“不管它!没有那么多好顾虑的。”
于是,由这一刻开始,锦儿便全心全意等待跟曹震单独相处的机会——这种机会只要下决心去找,自然不愁没有;当天晚上,震二奶奶在马夫人那里,曹震恰好又回来得早,是个绝好的交谈的时机。
“有件事,我想告诉你;只怕你沉不住气,替我惹麻烦。”
“好了,好了!”曹震不服气地说,“每次都要先来这么几句开场白!你倒想想,我几时替你惹过麻烦?”
“这回情形不同,我格外要关照。你还是说一句好了;愿意不愿意答应我,务必沉住气,格外要小心。”
“好!我答应你。”
“还有,我问你的话,你要实说。”
“行!”
“那顶金丝帐,人家出了一万银子,是不是?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曹震很注意地问说:“谁告诉你的?”
“你别取巧!我说了谁告诉我的,不就把你心里时时刻刻在想的那个人找出来了吗?没有那么便宜的事!”
一听这话,曹震大为兴奋;因而驯顺地说:“是,是,我不敢取巧。老老实实,有一句说一句,不错,人家出了一万银子。”
“是不是,因为没有成交,人家不要了?”
“对!”
“你现在想要知道:是谁在二奶奶面前掀了你的底牌?”
“不错!这个人,”曹震又说,“我大概也猜到了。”
“好吧!那就不用我多说了。”锦儿掉头就走。
曹震何能放她?一把抱住,忍不住就要亲嘴;锦儿反手一个嘴巴,其声清脆无比。
“你!”曹震捂着脸,将一双眼睛瞪得好大;但旋即苦笑:“你脾气越来越大了。”
“我就恨你这个随处想捡便宜的脾气。”
“好了!打也打了,骂也骂了。你可得告诉我了吧,谁掀了我的底牌?”
“诺!”锦儿呶一呶嘴,眼看着那盒钟表,随又很快地说:“我没有告诉过你;你是从施家帐房那儿打听到这个人的!就这么一句话,你自己去琢磨吧!”说完,很快地就去了;而且一直到了马夫人那里。
曹震本就在疑惑曹世隆捣鬼,如今由锦儿一证实,不由得怒不可遏;心里寻思,非痛痛快快治他一回,不能出胸头这口恶气。
要治他容易,把他找来严厉质问,何苦做此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?或者通知门上,从此不准他进门。但可想而知的,他必然会向震二奶奶申诉;而她亦必然会卫护他。到那时候,除非能跟妻子硬到底,不然就会大损威信。这一点必得慎重;而且吵起来也许寻根究底,会牵累到锦儿,更加不可。
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出气的法子,将曹世隆揍一顿。当然,这不能自己动手,亦不便指使下人;想起来有个常在一起喝酒赌钱的朋友可托;第二天一早便取张名片交代小厮:“你到吴三老爷那里去一趟,下午请他在爱卿家喝酒;你说,专请他一位,我有事相托,务必要来。”
这“吴三老爷”单名一个铎字;是个捐班的县丞,但神通广大,一直能由大府派充税差,品秩虽微,宦囊极丰,得以广事交游,结得极好的人缘。不过,他的朋友品类极杂,三教九流,无所不可:有一次醉后向曹震表示,知道他最近手风不利,很想帮他一个忙。曹震问他:这个忙如何帮法?
他说,只要曹震能找几个冤大头来,他有人会在骰子上玩花样,赢个万儿八千,易如反掌。曹震才知道此人另有耍混混的一面。
果然,傍晚在秦淮河爱卿家的河房见了面;凭栏密语,吴铎拍着胸脯说:“二爷,你那个侄子这么讨厌,我一定找人来教训他,替你出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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