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提“隆官”,曹震恰如当头着了一个焦雷,一颗心蓦地里往上一跳;随即又沉了下去。果然!他多少时候忧疑的事,终于证实了。
由于赛观音恳切关怀的脸色,具有抚慰的作用;曹震不觉得太难堪,话也容易出口了:“我一直在疑心!苦于不便打听,你知道他们的事,再好没有。”他说,“你详详细细跟我说,不必顾忌。”
赛观音松了口气。她自觉她的行迳是所谓“放野火”,当然是件很“过瘾”的事;就怕野火烧得不可收拾,甚至自己都会被卷入烈焰。现在看曹震的神情,野火不致漫无边际地烧了开去,至少不至于烧到季姨娘和她身上,就可以放心了。
于是她说:“前两天观世音菩萨生日,甘露庵的知客无垢邀我去帮忙。晚上睡在一起,那知道无垢这个出家人——,”赛观音笑道:“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?”
“我明白。”曹震微微颔首,“我也隐隐约约听人说过,甘露庵不规矩。你说以后好了。”
“以后,无垢就说,她是做好事,替大户人家的少奶奶、姨太太‘救苦救难’。我就问她,‘救’过那些人?她不肯说。我心里一动,你们家二奶奶不是甘露庵的护法;说不定也是她‘救’过的,我就拿话套她——。”
“你怎么说?”曹震打断她的话问。
“我说,外头有谣言,曹家的震二奶奶,养了族里的一个侄子;有这话没有?”
“她呢?她怎么回答。”
“她不说有,也不说没有;只是问我:这话听谁说的?让她紧催,紧催地,催得我心慌了,随便拉了个人出来;正好那天季姨娘也来烧香,我想不起别人,就说:季姨娘告诉我的。天地良心,”赛观音很郑重地,“季姨娘没有跟我谈过你们家二奶奶。你想,大家客客气气地,她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二奶奶跟我呕过气,何苦提这个我不愿意听的人?”
“我知道,这件事跟季姨娘不相干。”
“不!下面还有话。”赛观音抢着说道:“过了一两天,无垢去看季姨娘,劝她说话要谨慎,噜哩噜苏一大套;季姨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。她有个丫头叫夏云——。”
“喔、夏云!原是我家老太太身边的人;很能干的。”曹震问道:“夏云怎么样?”
“你说得不错,夏云很能干;到甘露庵去盘问无垢,她说那些话,到底是什么意思?无垢就和盘托出,说季姨娘告诉我,震二奶奶如何如何?夏云回去问季姨娘;季姨娘气得不得了,不过既不能吵得大家都知道;又怕这话传到你们二奶奶耳朵里,跟季姨娘过不去,所以夏云特为来找我。说祸是我闯的,要我自己来收拾。她的话不错,是我冤枉了季姨娘,要替她洗刷。不过我总不能到你们二奶奶那里去认错;就认了错,她也饶不过我。想来想去,只有请了你来,把话说个明白。请你无论如何想个法子,别让季姨娘为难;那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!”
曹震默不作声,他根本没有理季姨娘的事,赛观音看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,不安的感觉复起,但亦不敢多问,只全神贯注地要听他说些什么?
“五嫂子,”曹震终于开口了,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?”
“我能帮二爷什么忙?”赛观音颇感意外地。
“目前只有你能帮我的忙,请你暗底下留心,知道那一天他们又约在甘露庵,赶紧来告诉我。”曹震又说,“我让兴儿天天到你这儿听信息。”
莫非他要捉妻子的奸?赛观音这样在想;口中答说:“看样子不会再在甘露庵了。”
“那么在什么地方呢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无垢总知道吧?”
“也说不定。”
“你能不能替我打听打听?”
“不行!”赛观音摇摇头,“我跟无垢闹翻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赛观音自然不肯说实话;不过恰好有个说法:“还不是为了季姨娘。”她紧接着又问:“二爷,季姨娘的事怎么样?”
曹震想了一下说:“不要紧!我自己跟季姨娘说,没有她的事,叫她放心好了。”
“不行!不行!”赛观音乱摇着手,“这一来不都知道了,所有你们二奶奶的事,都是我一个人弄出来的。”
“那有什么要紧?你是怕她?”
曹震这话惹得赛观音起了极大的反感,“莫非你不怕!”她说:“我吃她的亏,都是为你。她那么折腾我,你也不出来说句话;事后又不敢出头,脖子一缩,真像个——。”
到口留情,“忘八”二字没有说出来,但说与不说都一样;曹震自是刺心般痛,“你瞧着好了!”他重重地说,“看我这回饶得了她?”
赛观音正好发问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第一步自然先要把他们的窝找出来。这一点办不到,什么都无从谈起。”曹震接着说道:“‘青竹蛇儿口,黄蜂尾上针;两般皆不毒,最毒妇人心。’说的就是她。打蛇得打在七寸上;‘七寸’要看准了,才好下手。还不能打草惊蛇,所以我只好托你。”
“曹织造是南京第一家大户人家;那么多人,就没有一个人好托?”赛观音摇摇头,“我不相信。”
“说起来似乎不能教人相信。等我说明白了,你就知道了:第一、老实人办不了这件事;第二、能干的也许暗中让她收服了,或者正好去告密换赏,我这里一说,她那里就知道了;第三、这种事到底是家丑,遇到嘴不紧的,一传出去,我的面子都绷不住了,还做人不做?”
“兴儿总靠得住吧?”
“不错,兴儿靠得住;可是起码有三个人盯着兴儿,他也动不了!”
“既然这样,你刚才怎么说,让兴儿每天到我这里来听信息,莫非就不怕你们那口子知道?”
“光是说一句话的事,好办。兴儿家不是跟你也熟;你告诉她家里,兴儿一回家就知道了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赛观音踌躇地说,“我倒有心帮你的忙,只是帮不上。”
“不会帮不上。”曹震答道:“替我出出主意也是好的。”
说到这句话,赛观音便往深处去想了,“你们家二奶奶,平时不大出门;出门坐轿,还有底下人照料,丫头服侍,照规矩说,一举一动并不自由,不难打听。”她紧接着又说,“而且去的一定也是有限的几个地方;若是无缘无故去了一个陌生地方,难道不怕轿夫,底下人在背后谈论?”
“你这话不错。因此,我疑心还是在甘露庵。”
“不会!”赛观音答得很快;显得很有把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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