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啊!”曹震向锦儿吼道:“那个不要脸的呢?在那儿,叫她来看!”说着,将那个荷包使劲往桌上一摔。
锦儿吓得心胆俱裂,扶着门强自镇静地问道:“干么这么大呼小叫的?”
“你看!这是谁的荷包?隆官贴身的东西,怎么会掉在这里?”说着,捡起荷包,粗鲁地拉开绳子,掏出那两张借据,放在桌上,连连重击着说:“白纸黑字,写得明明白白了,看她怎么说?”
锦儿楞住了;曹世隆的借据,怎么会在这里发现?定一定神,突然想到,也许是跟震二奶奶借钱留下的笔据。这一转急问,心情一宽。
“隆官一时手头不便,跟二奶奶借几两银子花,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——”
“你做梦!”曹震截断她的话说,“你倒看看,是跟谁借的钱?”
锦儿经他焦雷轰顶似地闹了一阵,比较沉着了;便拿起借据细看,只见一张写的是:“借到张五嫂名下纹银二十两,按月一分行息;半年本利俱清。”除了曹世隆具名以外,另外记着年月日:“雍正二年五月初二日立。”另一张措词相似,只是银数、时间不同。
“这就奇怪了。”锦儿心想,事有蹊跷,一定有个说法在内;应付之道在急脉缓受——你急我不急;当下说道:“你别闹!等我找震二奶奶,看是怎么回事?”
震二奶奶在马夫人那里;锦儿急急奔了去,将她请了出来,找个僻处细说缘由。
震二奶奶先也是将脸都急白了;但自念从那次有个小丫头无意发现李鼎的汗巾以后,她就格外小心,时常检点,何以会有这么一个荷包突然出现?
于是细想一想以后问道:“那荷包是谁找到的。”
“二爷自己。”锦儿答说:“他问我,豆蔻盒子在那儿?我说,我记得床头柜里有一个,你自己找一找。过了一会,就闹起来了!”
“哼!”震二奶奶眼中突然露出冷如霜锋的光芒:“他栽赃!”
“啊!”锦儿被提醒了,“一定是。那两张借据,也许根本就是假造的。”
“不!借据不假。”震二奶奶说道:“你回去,让他到这里来;我跟他当着太太的面,说个清楚。”
看她如此有把握,锦儿反倒有点替曹震耽忧;只怕他又要落下风,闹个灰头土脸,因此回去向曹震劝道:“你别胡闹了吧?闹起来又是你下不了台;我都替你难过。”
“什么?我胡闹!”曹震大怒,口不择言地说,“喔,你们俩走的是一条道儿?你也让隆官睡过了?”
一听这话,锦儿怒不可遏;口唾沫吐在曹震脸上,粗蠢地骂道:“放你的驴子臭大马屁!你滚;滚到太太那里去,二奶奶等着跟你算帐呢!死不要脸,栽赃!”
“栽赃”二字,诛心之论;曹震既惊且悔,也让锦儿毒骂得恼羞成怒,因而一掌挥了过去,打得锦儿踉踉跄跄往后直退;后腰让桌子挡住,才未曾摔倒。
这下,锦儿要拼命了!趁着身后反弹之势,一头扎了过去;抓住曹震的衣服,乱打乱拧;口中骂道:“你这个死没良心的!我跟你拼了。”
曹震一面挣扎,一面也是抓住她的头发乱打;口中不断怒喝:“放手,放手!”
越是如此,锦儿越不肯罢手,哭着喊道:“你打,你打!你不打死我,不能算完。”
这时ㄚ头老妈,闻声而集;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拉开。锦儿坐在椅子上放声大哭;曹震让她闹得锐气大折,自觉窝囊到极点,本来就少血色的脸,越发苍白如鬼了。
丢下锦儿,想起妻子,抬腿就走。一路走,一路寻思,证据十足,不必气馁。于是挺起了胸,洒开大步,来见马夫人。
一到了那里,静悄悄地鸦雀无声;ㄚ头默不作声打起帘子,曹震进去一看,只有马夫人一个人在。
“通声!”马夫人是恐惧中带着央求的声音说:“我可经不住你们闹。我特为让你媳妇躲开,免得你们当面大吵。你找到的那个荷包,里面的借据,来得奇怪;隆官跟张五福的女人,借过印子钱,大家都知道。这两年隆官混好了,把钱还了人家,收回借据;两三年的废纸,干嘛还搁在荷包里,随身带着?你自己想想,有这个道理吗?”
曹震知道弄巧成拙了——是赛观音出的主意;她那里有曹世隆未曾收回的借据,找了两张搁在荷包里,作为栽赃之用。
不道一上来就让震二奶奶识破机关,自是振振有词。不过不要紧,还有证据。
“太太别听一面之词;她如果不是跟隆官不干不净,莫不我自己弄个屎盆子往头上扣?风言风语也不是一天了;这回我是打听得清清楚楚,他跟隆官是在甘露庵上的手。就说这一趟,”曹震喘口气提高了声音说:“趁我上山东,明目张胆在一起;我走的第三天,隆官吃了饭来,直到傍晚才走,跟她在一起,整整一个半时辰;过了两天,又是一待一下午。从那天她到太太这里来告了季姨娘的状,隆官才绝迹不来。太太,你想,这是怎么回事,还不明白吗?”
马夫人听得楞住了;心想:这可没有法子了!只有让他们夫妇当面对质。于是转脸问道:“震二奶奶呢?”
震二奶奶是避在萱荣堂——曹震棋差一着,便是不曾当着她发作;虽挟雷霆之势,却未当头打倒,震二奶奶有了闪转腾挪的余地,便能从容招架,乘隙反击。此刻临时布置的两路“哨探”,都有报告;等马夫人派丫头来请时,已想好了说词,不慌不忙地到了马夫人那里,进门便先告状:“二爷揪着锦儿的头发,狠狠揍了一顿;诬赖锦儿,说得好难听的话,我也学不上来,如今锦儿找绳子上吊,又要绞头发当姑子,闹翻了天在那里!”
一听这话,马夫人自然不悦;当即沉下脸来责备曹震:“你也闹得太不像话了!怎么能动手打人?——。”
“太太,太太。”曹震气急败坏地分辩,“锦儿跟她是一伙;处处回护着她,其情着实可恶。”
“你这话说得好笑,锦儿不回护她,还能回护你吗?”马夫人又问震二奶奶:“得要有人劝劝锦儿才好。”
“是啊!我又不敢回去劝她,怕二爷说我作贼心虚,得在太太这儿等着‘打官司’,只好请秋月去劝她。”
有秋月在,马夫人放心了;接着便将曹震指控她的话说了一遍,问她是怎么回事?
“不错!隆官一回来了一个多时辰;一回也待了很久。头一回是开八月半送礼的单子;今年年节因为老太太的丧事不送礼;去年八月半的单子,可又遍找不着,只好一家一家一面想,一面开,对了两遍,才弄清楚,花的工夫自然大了。早知道二爷暗底派了‘探子’在查,我根本不找隆官了。”
她一面说,一面留心曹震的神态;只见他“嘿,嘿”连声,知道他的伎俩尽于此了,因而又提高了声音说:“再一回是对帐。隆官今年经手领的款子,一共五笔;总数差了一千二百两没有着落;我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,让外帐房送了帐簿来一笔一笔对,到底对出来了。太太,你猜是怎么回事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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