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【4册完结】(45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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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二爷,”兴儿走来说道:“帐房里三位师爷,今天凑分子做消寒会,请二爷去喝酒。”

  “我那还有陪人喝酒的兴致?”曹震想了一下说:“你告诉小厨房添两个菜,作为我送的;替我谢谢三位师爷,说我身子不爽。”

  兴儿点点头又问:“二爷自己呢?想吃点什么,我好一块儿交代下去。”

  “什么都不想,只给我烫壶酒来,就行了。”

  过不多时,兴儿带着人提来一个食盒,除酒以外,一个生片火锅;四碟开胃下酒的小菜;另外是八个包子,一罐小米粥。铺设好了,又将炭盆拨旺,关严了门窗。曹震喝了两杯热酒,觉得兴致好些了。

  “我不想吃包子。”曹震说道,“你来舀热汤,把包子吃了。”

  兴儿依言从火锅里舀碗汤,站在那里就吃了起来;一面吃、一面问:“有句话,二爷刚才怎么不问隆官?”

  “喔,什么话?”

  “两口破箱子,旧衣服,卖给打鼓的能值几个钱?五十两银子当本,加上利息去赎了回来,倒说卖给打鼓的;天下那有这个道理?”

  “啊!”曹震如梦方醒,目瞪口呆;心理浮起许多念头,好久才说:“你再烫壶酒来,咱们好好核计核计。”

  这一核计,抓住了几个要领。兴儿认为那两口箱子既然要挪出去,就不会搬回来;但也不致于寄顿在曹世隆那里,是移到了另一个为震二奶奶所信得过的地去了。

  “两口箱子,隆官一个人怎么拿?不是雇车,就是雇脚夫挑;能把这些车夫跟脚夫找到了,自然就能知道那两口箱子落在那儿。”兴儿又说,“反正不过那几家熟的车行,悄悄儿去问一问,一定问得出来。”

  曹震沉吟了一会说:“你的话对了一半,他自己搬不动,一定得找人搬那两口箱子;可是怕走漏消息,不会找熟车行,甚至于不会雇车,雇脚夫,是找他自己的熟人帮忙。”

  “这也好办。是不是车夫、脚夫,一看就知道了。二爷不妨再去问一问方朝奉,替他搬箱子的人,是怎么个样子,穿什么衣服?回来再找隆官问:如果两下的话不对头,看他怎么圆谎?”

  “对!言之有理。”曹震精神一振;大声说道:“你再去要一盘包子来,咱们吃饱了去办事。”

  第二次去看利和当的朝奉方子中时,曹震是预先有准备的,从头细问,钜细靡遗。问得脾气极好的方子忠都有些不耐烦了;但收获甚丰,知道箱子是八角包铁的樟木箱,已很有用处;最令人惊喜的是,据说赎当的是四名口操北音,形似差官的中年汉子。

  四角包铁的樟木箱,一口就得五六两银子,既非“破箱子”,更不会用来装“旧衣服”;凭这一点就见得曹世隆是在撒谎。至于赎当人是谁,细想一想也不难明白——内务府广储司主事马森如。

  马家的人很多,这马森如是震二奶奶的堂叔,行三;曹震夫妇对他的称呼不同,震二奶奶叫他“三叔”;曹震却算马夫人的关系,叫他“三舅”。他跟曹家走得很近,每次奉差到南方来,经过江宁,一定要在曹家住一两天。这一回到镇江去勘查金山寺佛阁工程,来去都住在曹家;曹震记得带了五六个人,其中两个是听差;其余的都是工匠。听差之中,有一个左眼上一圈青斑,外号“大小眼”,任谁一见都会留下极深的印象。问起方子忠,果然有这么一个人,那就决无差错了。

  照此看来,移挪财物的指控,亦非诬告。曹震惊骇之余,最觉咽不下的一口气是,经过上次大吵大闹,震二奶奶仍旧拿曹世隆当作比丈夫还亲的亲人看待,可知奸情未断。是可忍孰不可忍?

  压顶的绿云将曹震的情绪磨得锋利如刃;心里不断在说:非宰了奸夫淫妇不可!

  因为如此,他反显得格外沉着,只是一闲下来,便一个人或是静坐;或是闲步,反覆思量,如何处置这件事?

  越来越觉得需要找个人商量;而这个人,自然是赛观音。

  赛观音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这件事不闹开来就罢了,一闹开来,只怕无法收场。二爷,你先要自己打定主意,我才能替你出主意。”

  “我的主意早就定了!非跟她决裂不可。”曹震使劲地挥着手,“家破人亡,在所不惜。反正,这个家迟早是破定了。”

  赛观音迟疑着,最后还是摇摇头说:“不行,我不能造这个孽。”

  “造孽是我的事。”

  “好吧!”赛观音也拿定主意了,“你再说一遍,你要什么?”

  “我要证据!你替我想个法子,怎么能抓住他们的证据。”

  “我替你引见一个人,他一定有办法。”赛观音说道:“这个人,你或许也认识:吴三爷!”

  “吴三爷?”曹震大为惊奇,“是吴铎吴三爷吗?”

  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;高个子——。”

  一说长相,可以确定就是吴铎。曹震追问赛观音何以与他相识?她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——当然,她与吴铎都不会说破,曾两次谋震二奶奶跟曹世隆的事。

  被劫到以前吃过亏的那座空屋中;曹世隆一看有曹震在,顿时颜色大变,身子都有些发抖了。

  “二叔,”他还勉强请了个安,“你老也在这里?”

  曹震没有理他;只向吴铎说道:“吴三哥,请你替我跟他说。”

  “好!世隆兄一定识好歹的。”吴铎很和缓地说:“世隆兄,你总知道你自己做的什么事;今天只要你说了实话,令叔不难为你。我们外人,更不会多管闲事,你放心好了。”

  见他是这种态度,曹世隆稍觉轻松了些,口中问道:“吴三爷要问我什么?”

  “先谈利和当的那两口箱子;八角包铁的樟木箱;花五十两银子赎回来,倒说你家老太太卖给打鼓的了。这话你说能相信吗?”

  曹世隆大吃一惊,但事实具在,无法抵赖,唯有低头不语。

  “我再告诉你吧,赎那两口箱子的人,不是你;是京中来人。”

  “那,我可不知道。”

  不知不觉中吐露了实话;他只是将当票给了震二奶奶,确是不知道谁去赎了那两口箱子。反正这一点不重要,重要的是,得由他口中说出来:“那两口箱子是谁让你去当的?”

  曹世隆心想,不说绝不行;说了也没有什么要紧,便即答说:“是震二婶。”

  “是怎么拿出去的呢?”

  “是——。”他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。

  “好!这件事弄清楚了。还有件事——。”吴铎迟疑地看着曹震。

  “不要紧!吴三哥,纸包不住火,你尽管说好了。”

  吴铎想了一下便又问曹世隆:“是你勾引你震二婶的呢;还是震二婶勾引了你;或是谁拉了纤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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