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!”震二奶奶很快地答说:“也不必送到南京了;绅表叔明天就请回去吧!”
“这倒也不必这么急。”李绅答说:“我的意思是,明天最好赶一赶,能在中午赶到南京城外;我就不必进城了,带着人往回走,明天晚上仍旧在镇江;大后天赶回苏州。出殡之前,还可以帮得上忙。”
“不必,不必!”震二奶奶摇着手说:“你不必这样子来回奔波;我也用不着急急忙忙地赶。送到南京,跟送到这里,没有多大的分别。反正一天的途程;明天一走,先派个人骑马回南京去通知一声,城门卡子上有人招呼就行了。绅表叔,我也很急,希望你早点回去,能帮得上舅公的忙,反而可以让我心里舒泰些。这是自己人说老实话,决不是假客气。”
“既然这么说,我就半途而废了。除我带着小福儿一起走以外,其余的人,照常让他们送到府上。”
“这我倒没有意见。只要路上有人用就行了。”
“是的,是的。就是这句话!我会跟曹荣安排,请震二奶奶放心好了。”
要谈的正事,告一段落,但李绅还不想告辞,震二奶奶也希望他多留一会,因为这短短几天的朝夕相处,情分已大不相同,即令无话可说,亦觉恋恋不舍;何况彼此都感到应该多谈一谈,只是心有点乱,急切间找不着头绪而已。
震二奶奶静下心来想一想,此刻便要谈妥当的,还是绣春的终身大事,“绅表叔,”她说:“看样子你仍旧得在苏州长住了?”
“这也说不定,得等大叔从京里回来以后再说。”
“那么明年乡试呢?”
“我当然仍旧想下场;不过也要看情形。”
左一个“说不定”;右一个“看情形”,虽知他事出无奈,震二奶奶仍不免微有反感。
于是她说:“绅表叔,那么,所谈的那件事怎么样呢?”
“这在我求之不得,当然是定局了。”李绅很快地答了这一句;沉吟了一会又说:“现在所怕的是大叔真的出了事;我要办这件事,似乎说不出口。”
“那么,”震二奶奶毫不放松地追问:“怎么办呢?”
“担迟不担错,迟早要办的。”
震二奶奶心想,他那方面固然不会出错;自己这方面却怕夜长梦多。不过这话她觉得不便说;最好莫如绣春自己跟他去谈判。
成竹在胸,便先将这件事搁起;作个苦笑道:“真正是好事多磨!”
“是啊!”李绅亦有同感:“但愿大叔上京无事!大概二月里就有消息。果然天从人愿,我马上到南京来接。”
震二奶奶点点头,换了个话题谈李煦;亦无非说他这一步运走得太坏,嗟叹不绝。
“二爷,”小福儿在外面催了:“好些人在等着二爷呢!”
“喔,”李绅站起来说:“大家只以为行程有变更,在等我回话;我得去交代一下。好在明天不是一早赶路,有事还可以谈。”
“是的。绅表叔请吧!”
等李绅出了那座跨院;锦儿忽然追上来说:“绅二爷,回头办完了事,请再来一趟。”
“喔,”李绅问道:“震二奶奶还有话说?”
“不是!”锦儿停了一下说:“反正你来了就知道了。”
原来震二奶奶本想让绣春到李绅屋里面谈;却又怕外面人多不便,所以特地让锦儿来关照。李绅却不明究竟,想一想答说:“我有许多事要交代,恐怕太晚了。”
“不要紧!再晚也要请绅二爷来。”
李绅答应着转身而去;锦儿回来,只见震二奶奶正跟绣春在谈李绅。
“他为人如何?你比我清楚;这是你自己一生的大事,主意也要你自己拿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我知道你一定有好些话说,所以我让锦儿通知他,再来一趟。你可别错过机会。”
“是!多谢二奶奶。”绣春低着头说。
“那么,你说,你预备怎么跟他谈?倒先说给我听听。”
绣春本有一个自以为很好的打算;相信李绅亦会同意。只是这个打算,决不能告诉震二奶奶;那就只好向她求教了。
“我可不知道怎么说;得请二奶奶教我。”
“我只能教你怎么说。意思可是得你自己的。”
“是的!”绣春答应着,却又不往下说。
这样盘马弯弓地,彼此都似闪避着什么,惹得锦儿忍不住了:“绣春,你干干脆脆说吧!不愿跟绅二爷就拉倒;要是愿意,打铁趁热。请二奶奶教你一个说法,能让绅二爷早早来把你接了去,不就了掉一桩大事吗?”
语出如风,绣春何能招架;只有这样答说:“我就是锦儿说的这个意思;请二奶奶教我一套说法好了!”
“慢着!我还得问清楚,锦儿的话分成两截,你愿意听的是前半截,还是后半截?”
“自然是后半截。”锦儿接口就说。
“你让她自己说!”震二奶奶认真异常。
“是后半截!”
“锦儿,你可听见了!”震二奶奶紧接着说:“这是件好事,不过将来饥荒有得打!绣春是跟着绅二爷过称心如意的日子去了;我不能成天在家为她淘气。所以我一定要问得清清楚楚,决没有一丝一毫的成见。再有句话,我也得先说明了,凡事都有一定的谱子,别说一离谱就会弄得天下大乱;走错一步也教人笑话。绣春既然死心塌地跟定了绅二爷,就得按一定的规矩办,顾她自己的面子,顾绅二爷的面子;在我来说更要顾曹家的面子。你们懂我的话不?”
“我懂不懂不相干。”锦儿拿手一指,“只要绣春懂好了。”
绣春不能说不懂——确是不十分懂;她只能用雪白的两粒门牙,轻咬着嘴唇点一点头。
“回头你这么跟绅二爷说:他这趟回去了,舅太爷待他自然跟以前不同,有好些事会交代他,让他帮着鼎大爷,能把这一大家子接手撑起来。这个责任很重,要睡得舒服吃得香,才能长精神。所以最好一回苏州就找屋子,居家过日子,只要够用就好,不必求华丽。你看他怎么说?”
绣春想一想答说:“不说舅太爷这趟进京,似乎……似乎有麻烦?他如果说要等舅太爷平安无事,才能办这件事呢?”
“如果舅太爷有了麻烦呢?莫非他就不办这件事了?成家立业是自己的事;倘或舅太爷有了麻烦,就更得他们小一辈的能够争气!”震二奶奶又说:“你问他,怎么叫‘内助’?朱洪武若是没有马皇后,他能打得成天下?再说,就因为怕舅太爷作兴会有麻烦,更要抢在前头办了这件事。你懂这道理不懂?”
这道理很容易懂。绣春和锦儿小的时候,都听老辈说过:“皇上南巡,本来太子总是留守在京的;有一年皇上让他跟着来了,一路闹得不成样子。平头整脸的少妇幼女,若是不巧让他看上了,就怎么样也逃不出他的手去。所以下一回皇上南巡,有闺女的人家,赶紧都嫁了出去;年轻小媳妇看模样还过得去的,亦都避得远远的。”这就是趁麻烦未来以前,预先躲麻烦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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