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来得早还好,来得晚了,看你怀里捧着个‘西瓜’怎么见他?”
“他一定会来得早,我跟他已经说好了。”
“你们怎么说的?”
“日子定在二月初二;那天是他的生日。”
“这是够早了,可是也还有一个半月。不知道还遮盖得住不?”
“遮盖不住也不要紧!锦儿,我有个主意,得跟你商量。”绣春极有信心地说:“他的性情我摸透了,最讲情理,最能体谅人的;我想跟他挑明了,虽住在一起不同房,或者另外找一处地方让我住,等过了这几个月再回去。”
锦儿愕然,“绣春,”她抬起身子,以肘撑持,俯视着绣春问:“你是想把孩子生下来?”
“是的。我这么想。”绣春答说:“我有把握,他一定肯。”
“你疯了!”锦儿简直要唾她:“你看不出来,绅二爷讲义气、要面子的人;别说你怀着孩子,只要让他知道你跟二爷好过,他就不能要你了。连人带孩子一起把你送回来,你怎么办?”
绣春爽然若失。锦儿说得一点不错,李绅就是这么一个人;他决不肯做任何可能遭人批评的事。
“而况,”锦儿又说:“如果你始终没有离开过曹家,还有可说;到李家打个转再回来,别人会怎么想?且不说二爷心里腻味,只怕老太太也不许。至于你那个孩子,不管是男是女,一定会有人嚼舌头,说是不知道是谁的种。我倒问你,你那个孩子长大了,还能抬得起头吗?”
“啊!”绣春有如芒刺在背:“那怎么办呢?”
“办法是有。你自己先得好好想一想。”
“我应该怎么想。”绣春把锦儿拉得又睡了下来,低声问道:“只有拿掉?”
“如果你一定要姓李了,除此别无二法;而且最好不让绅二爷知道。”
“那当然。锦儿,你告诉我,应该怎么拿?”
“当然是用药。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去弄到这种药。”
“总有办法,你别急,等我替你想法子。”
“我看只有跟二奶奶说。”
“你别说!说了她就不肯替你想法子了。”锦儿将声音放得极低:“你得装糊涂。她始终不肯承认你有喜,你就依着她的话,说自己有病;那样,事情才办得成。”
“只要你有把握,这趟回去,我就不进府里去了;在我嫂子那里住下,先把个累坠拿掉,再作道理。”
“如果你愿意,你就住你嫂子那儿去好了。”
这表示锦儿有把握——她确有十足的把握;通经药,震二奶奶当然会给,另外应加的四味药,她把那张封皮留下来,便是有了药方还怕什么?
“锦儿,”绣春从未想过的事,此时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,“我跟我嫂子怎么说?”
“你嫂子不是待你还不错?你老实跟她说好了。”
“错是还不错!不过挺客气的;每次我回去,总要陪着我半天;有时留住吃饭,非让我坐在上头不可,倒像待生客似的;我怎么说得出口。”
“那就不说。”
“不说又不成。你想吃了药,肚子一定会疼,一定会把血块打下来;不把她吓坏了?”
“是啊!”锦儿也觉得大为不妥:“那一来,全本西厢记,不就都抖了出来?”
“所以,”绣春紧接着她的话说:“你得陪着我!”
这在锦儿答应不下来了。“你知道的,”她说:“我一点都不懂。”
“不懂不要紧,我只是要你壮我的胆;有个人可以商量?”
“不行!”锦儿摇头:“到时候你找我商量,我又找谁去商量?”
“那,”绣春几乎要哭了:“那怎么办?”
“你别着急。”锦儿想一想说:“等我想个法子,问一问二奶奶,看她怎么说?”
“对了!问二奶奶。”
在她,以为震二奶奶一定会有办法,也一定肯想办法,所以语声轻快。锦儿却看得并不容易;她把震二奶奶的心思摸透了,本意是要把绣春怀的胎打下来,但决不肯担这个名声。只有想好办法,还得有个巧妙得不落痕迹的说法,才能让震二奶奶出头来办这件事。
“睡吧!”
绣春的心情倒舒泰了,渐觉双眼涩重,不久便起了轻微的鼾声。锦儿心热,只想着绣春有了这个好归宿,无论如何得要替她把这个难题应付过去,故而一夜魂梦不安,心里老转着这个念头。
到得曙色初透,突然一惊而醒;赶紧推着绣春说:“醒,醒,我想到一个好法子。”
“你说什么呀?什么事好法子不好法子?”绣春倦眼惺忪地问。
“不就要找个能照应你,壮你胆的人吗?我想到了,是做梦想到的!”锦儿越想越妙,紧接着又说:“我不是说梦话,确是好法子。”
这下使得绣春精神一振:“快说,快说!”她催促着,“梦里头的事,一会儿就忘记掉了。”
“这个梦不会忘。”
※※※
服伺震二奶奶起了床,洗完脸梳头;锦儿使个眼色,绣春便端着脸盆走了出去,好让锦儿谈她梦中所想到的法子。
“昨儿我跟绣春聊了半夜,原来绅二爷日子都挑了,是二月二,龙抬头那天。”锦儿又说:“那一天是绅二爷的生日。”
“喔,”震二奶奶在镜子里望着锦儿,“照这么说,绅二爷一过元宵就会来接她了?”
“是啊!反正他这一回苏州,该怎么办才合规矩,一定很快地就有信息。如今别的都不愁;愁的只是绣春身上的病。该早点治好,将养好了身子,才能动身。”
“嗯!”震二奶奶没说下去,拿把小银锉子在修她的指甲。
“我告诉她,二奶奶有通经药,她很高兴,让我来跟二奶奶说,求二奶奶把这两服药给了她。又说,回到南京,她也不进府了,在外头找一处地方住,让我问二奶奶,准不准她这么办?”
“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。”震二奶奶问道:“她预备住在哪里?她嫂子家?”
“不!她不想住她嫂子家。”
“为什么?她跟她嫂子不是挺不错的吗?”
“可也是挺客气的。怕治病的时候,有许多不方便。”
锦儿一面说,一面从镜子里去看震二奶奶的表情;只见她虽未抬头,却连连点头;停了一会又问:“那么,她预备住在那儿呢?”
“那得看二奶奶。”
“怎么?”震二奶奶抬起头来,镜中现出她困扰的神气。
“法子是我想到的。”锦儿仍有表功之意;“本来我可以陪她;可是我也不懂什么,没法儿照应她的病。我想,通经药既是石大妈的,一客不烦二主,就让石大妈来照应她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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