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四婆婆深以为然,“对,对!这个人得看住她,不然你就有理说不清了!”她想了一下说:“如今只有这么办,一面请大夫,一面通知曹家。请大夫倒容易,本街上的朱大夫,妇产科有名的;通知曹家,我看就找张三去好了。”
“好的!那么,”王二嫂说:“我看只有托小弟了。”
刘四婆婆便关照她的孙子去请朱大夫,顺便把张三找来;王二嫂关照,到曹家要找震二奶奶屋子里的大丫头锦儿,只说绣春快要咽气,让她赶紧来。
其时天色将曙,风声已露;邻居或者好奇、或者关切,但不便公然上门探问。王二嫂明知有人窥探、有人谈论,亦只好装作不知;心里在想:等锦儿来了,什么话都不用说;只请她告诉震二奶奶,赶紧把绣春接了去!只有这样,面子才能稍稍挽回。
但一看到绣春气喘如牛,冷汗淋漓,那种有痛苦而不敢呻吟的神情,又觉得面子在其次,要能保得住她一条命才好。
“四婆婆,”她说:“你看朱大夫还不来!你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急救的法子?”
“看样子是药吃错了,有个解毒的方子‘白扁豆散’;不知管不管用。不过,吃是吃不坏的,”
“既然吃不坏,不妨试一试。四婆婆请你说,是怎么一个方子?”
“到药店里买一两白扁豆,让他们研成末子;用刚打上来的井水和着吞下去就行了。”
刚说得这一句,只听院子里在喊:“朱大夫请到了!”是刘家小弟的声音。
王二嫂与刘四婆婆急忙迎了出去;朱大夫与刘四婆婆相熟,所以点一点头,作为招呼,随即问道:“你在这里帮忙;产妇怎么样了?”
“朱大夫,你先请坐,我跟你把情形说一说。”
等刘四婆婆扼要说完,朱大夫随即问道:“那个什么石大妈在那里?”
畏缩在一边的石大妈,料知躲不过,现身出来,福一福,叫一声:“朱大夫!”
“你给人家服的什么药,拿方子我看。”
“是一个通经的方子,另外加上几味药,我念给朱大夫听好了。”
等她念完,朱大夫冷笑一声,“你胆子也太大了!”他说:“且等我看了再说。”
于是由四婆婆领头陪着,到了绣春床前,“姑娘,”她说:“朱大夫来了,你有什么说什么!这会不是怕难为情的时候,有话不说,你自己吃亏。”
绣春不答,只用感激的眼色望着她点一点头。
于是朱大夫自己持灯,细看了绣春的脸色,又让她伸出舌头来看舌苔;然后坐在床前把脉。这时屋子里除了绣春间歇的喘声以外,静得各人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。
“姑娘!”朱大夫打破了沉闷:“你胸口胀不胀?”
“胀!”绣春断断续续地答说:“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,气都透不过来。”
“下来的血多不多?”
“多。”
“四婆婆!”朱大夫转脸说道:“请你伸手进去,按一按这里。”他比着小腹上的部位,“看有硬块没有?”
四婆婆如言照办;伸手入衾,在绣春的小腹上按了好一会,确确实实辨别清楚了,方始将手缩了回来。
“有的!”她比着手势说:“大概有这么大一个硬块。”
“有这么大?”朱大夫讶然。
“是的。”
朱大夫看了绣春一眼,转脸问王二嫂:“到底有几个月了?”
这得问本人自己才知道;王二嫂便跟绣春小声交谈了一会,方始回答朱大夫:“算起来三个月另几天。”
“三个月另几天?”朱大夫困惑地自语着,没有再说下去。
“朱大夫,”王二嫂惴惴然地问道:“不要紧吧?”
“我再看看舌苔。”
又细看了舌苔,他依旧没有什么表示;起身往外走去,到得堂屋里站定,眼望着地下,嘴闭得极紧。
“朱大夫——。”王二嫂的声音在发抖。
朱大夫抬起头来,恰好看到石大妈,顿时眼中像喷得出火似地,“你的孽作大了!要下十八层地狱!”他说。
他的话还没有完,刘四婆婆急忙轻喝一声:“朱大夫!”她往里指一指,示意别让绣春听到。
那就只有王二嫂卧房里去谈了,“很不妙!”朱大夫摇着头说:“胎儿多半死在肚子里了!”
“啊!”听的人不约而同地惊呼;石大妈更是面如土色。
“而且看样子还是个双胞胎。”
刘四婆婆倒吸一口冷气,“这个孽作大了!”她又问:“怎么不下来呢?”
“攻得太厉害了!血下得太多,胞胎下不来。”朱大夫作了个譬仿:“好比行船,河里有水才能动;河干了,船自然就要搁浅了。”
这一说,石大妈才恍然大悟;不由得就地跪了下来,“朱大夫,求求你。”她说:“千万要救一救!”
“恐怕很难。”朱大夫念了几句医书上的话:“‘面青母伤,舌青子伤;面舌俱赤,子母无恙;唇舌俱青,子母难保。’姑且用‘夺命丸’试一试;实在没有把握。”说着又大摇其头。
于是朱大夫提笔写方:“桂枝、丹皮、赤苓、赤芍、桃仁各等分,蜜丸芡子大,每服三丸,淡醋汤下。”
写完又交代:“这夺命丸,又叫桂枝茯苓丸,大药铺有现成的,就方便了。不然恐怕耽误工夫!”
“多谢,多谢。”王二嫂转脸向刘四婆婆问道:“大夫的——”
“不用,不用!”朱大夫抢着说,同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,“倘或好了,一总谢我;如果不好,不要怨我。或者另请高明也好。”他的脚步极快,等王二嫂想到该送一送,人已经出了大门了。
“王二嫂,”刘四婆婆说:“看样子,很不好,还得赶快去把药弄来。”
“是啊!”王二嫂茫然地,“那里有药店,我都想不起来了。”
刘四婆婆知道王二嫂此时方寸已乱,又无人手。她这个孙子虽很能干,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孩子,不敢差遣他上药店,万一误事,性命出入,非同小可。
终于还是王二嫂自己想到,左邻香烛店的伙计孙三,为人热心而老成;于是隔墙大喊:“孙三哥、孙三哥!”
孙三应声而至,由刘四婆婆交代:“到大药铺买桂枝茯苓丸;越快越好。”
“附近的大药铺,只有水西门的种德堂;倘或没有,怎么办?跑远了一样也是耽误功夫。”
刘四婆婆想了一下,断然决然地说:“没有就只好现合。”
“是了!”孙三带着药方、药钱,掉头就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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