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。反正免不了有一场饥荒要打。”沈妈问道:“我就是这些话;你有什么话要我跟二奶奶说?”
锦儿摇摇头说:“我心里乱得很,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话来,反正每天总有人来,再说吧!”
于是沈妈要回去了。临行向王二嫂,刘四婆婆一一作别;礼数颇为周到。最后去看绣春,居然睡着了,自然不能去惊动她,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,回府覆命。
“这一睡可真好!人参的力道一发出来,醒过来就能张口说话了。”刘四婆婆说:“我回家息一息,回头再来。”
“一定把四婆婆累着了!真正感激不尽。四婆婆请坐一坐,我还有几句话要说。”
有话还不能即时说出口;得先把王二嫂找到一边,悄悄将震二奶奶预备拿银子封人的嘴的话说给她听。两人稍作斟酌,认为刘四婆婆出的力最多,她那张嘴也顶要紧;决定送她二十两银子,另外再拿两吊钱让小四儿提了回去,那就皆大欢喜了。
“还有件事,”王二嫂说:“刘四婆婆刚才问我,绣春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?我没有敢说真话,只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有这么回事,还没有来得及问绣春。如果她再要问,我该怎么说?”
“对了!这倒得琢磨琢磨,咱们该有个一样的说法。”
锦儿凝神想了一会,觉得有个说法不足为外人道,对刘四婆婆却可以交代过去。
“如果她再问你,你就说是听我说的,是这么一回事——。”锦儿将她编的一套话教了给王二嫂。
“好!这个说法很周全;面子找回一半来了!干脆就让刘四婆婆这么去传好了。”
商量停当,王二嫂找红纸来包好两个银子,另外从钱柜里取了两吊钱;随着锦儿回到堂屋里。刘四婆婆人倦神昏,两眼半张半闭,但见钱眼开,顿时精神一振。
“四婆婆,是我们家二奶奶的一点意思,累了你老人家半天,该当吃点好东西补一补;不过不知道四婆婆喜欢什么?干脆二十两银子折干儿吧!”锦儿又加了一句:“若是四婆婆不收,就是嫌少。”
刘四婆婆喜出望外,“二十两银子还嫌少啊?姑娘,你真是大宅门里出来的,不在乎!照说,二奶奶恤老怜贫,送我几两银子,我不该不识抬举;不过……”她想了一下,终于还是照谦辞的原意:“实在太多了!”
锦儿还是那句话:“四婆婆若是嫌少,就不收。”
“姑娘可真是把我的嘴封住了。”刘四婆婆笑道:“既然这样子,只好请姑娘替我在府上二奶奶面前,先道个谢;改天我跟着王二嫂一起去给二奶奶请安。”
“请安不敢当!等过了这一阵子,我来接你进府去逛逛,看一看皇上坐过的椅子,睡过的床,是怎么一个样子?”
“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——。”
“四婆婆,”王二嫂打断她的话说:“这两吊钱是小四儿的脚步钱;让他提了回去,买花炮跟弟弟妹妹一块儿玩。”
“实在是多了——。”
“给孩子的,你老人家别管。”王二嫂又说:“四婆婆,我炖了好肥的一个鸡,绣春就能吃也吃不了那么多;你吃了饭去,我还有事要告诉你。”
“好,好!”刘四婆婆很高兴地,“索性叨扰你了。”
于是先到门外叫小四儿,让他提了两吊钱回家,到下午再来接祖母回去。锦儿托词照料绣春,特意避开;王二嫂便拉着刘四婆婆到厨房里,一面做饭,一面谈绣春。
“你问我绣春怀的是谁的孩子,我刚才问了锦儿了。是苏州李家一位绅二爷的。”王二嫂说:“这位绅二爷跟曹家四老爷是表兄弟;算起来比震二奶奶长一辈。他很喜欢绣春,跟震二奶奶说,他还没有娶亲,愿意把绣春娶了去当家;只要一生儿子,立刻拿她扶正。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?”
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?”刘四婆婆问说:“怎么我没有听说呢?”
“四个多月以前的事,不过我也是年前送灶的那天,府里派人把我找了去,跟我说了才知道。曹太太还跟我说笑话,总有一天她得管绣春叫表嫂。四婆婆,你听听,绣春的命还不错吧?”
“是啊!她长得又俊又富态,真是大家奶奶的样子。”
“可惜走错了一步!”王二嫂微微叹息:“绅二爷在曹家作客的那阵子,不知道怎么就跟她已经好上了;后来两个月身上不来,心里发慌,才悄悄跟锦儿商量。锦儿就说,这得催绅二爷快娶!正好李家老太太故去,震二奶奶到苏州去吊丧,当面就拿这件事说定了。定的是‘二月二,龙抬头’,绅二爷生日那天办喜事。这不是很好吗?”
“怎么不好?顺理成章的好事。”
“就有一样不好,绣春自己觉得肚子已经显形了,怕人笑话;再则,已经三个多月,到二月二就快四个月了;一过门,半年工夫生下一个白胖小子来,绅二爷自然知道是嫡亲的骨血,可是李家人多,少不得会有人疑心,她是带了肚子来的。有这个名声在,她在李家会一辈子抬不起头;所以起个念头,要把肚子的胎打掉。”
聚精会神在倾听的刘四婆婆连连点头:“她这么想,有她的道理,不算错!”
“错在她太爱面子,除了锦儿以外,再不肯告诉别的人,千叮万嘱,叫锦儿瞒着震二奶奶,只说经水不来是病,等回了南京找大夫看。在我面前也是一样,如果早告诉我,也好办——。”
“可不是吗?”刘四婆婆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:“她要告诉了你嫂子,你必找我来商量;我倒有个极好的方子。如今也不必去说它了。”
“唉!坏就坏在她一个人在肚子里做功夫;就是锦儿,她也没有全告诉人家。就像这个混帐的石大妈,会搞这套花样,她也是等人到了才告诉锦儿的。”
“对了!这个石大妈,是怎么个来路呢?”
于是王二嫂照锦儿所教,将石大妈的来历告诉她;结识的缘由是实情,震二奶奶归途为雪所阻,居停替她找牌搭子遣闷,其中有一个就是石大妈。
以后的情形就编出来的了。道是石大妈会穿珠花,且又刻意巴结震二奶奶,所以约定开了年接她到南京来,替震二奶奶把几副“头面”从新理理。
“当然,这一半绣春拼命帮着说话,震二奶奶才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。绣春为什么又这么起劲呢?就因为石大妈胡吹乱嗙,世上没有她不懂的事。震二奶奶无意间问了句,可有通经的单方?那个老婆子就吹了一大套,居然说得头头是道;绣春在旁边听着就有心了。这么一件紧要大事,只跟一个外头人去商量,你看她糊涂不糊涂?”
“如今也不必埋怨她了。”刘四婆婆说:“我只不明白,她既然跟锦儿已经说了,为什么去请教石大妈这一段,倒又不跟锦儿商量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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