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则还是绅二爷自己来报的喜;就不明白他这个喜信是那里来的?绣春想来想去想得头都痛了,还是不得其解。
嗐!她突然省悟,既然坚持原意要出家了,又管他的话是真是假?这样一想,倒是能把李绅抛开了;但心里空落落地,只觉得说不出来的一种不得劲。
※※※
“绣春,我得走了。”锦儿说道:“你好好养病——。”
“锦儿,”绣春平静而坚定地打断她的话:“我这个病,只有一个地方养得好。”
“什么地方?”
“庵里。”
锦儿楞住了,与王二嫂面面相觑,都不明白绣春的态度,怎么又变了?
“锦儿,你替我费的心,我都知道。不过,我的命不好;只有修修来世。你若真的肯帮我的忙,就跟二奶奶说,赶紧替我找庵。”
“我真不懂,绣春,说得好好的,你怎么又翻了?”锦儿略停一下又说:“我现在跟你说实话吧,有庵二奶奶也不能给你找,老太太根本就不许!”
“喔,”绣春问道:“为什么呢?”
“老太太说了,谁要是有点小小不如意,就闹着要出家,不成话!没那个规矩!”
绣春的脸色发青发白!沉默了好一会说:“这倒也是实话。锦儿,你还有多少实话,一起跟我说了吧!”
这一下是锦儿的脸色变了,“绣春,”她说:“你变了!”
“是的,我变了!从前是在梦里,说的都是梦话;现在梦醒了,自然变过了!”
她那种绝望无告,飘飘荡荡一无着落的声音,听得锦儿痛心不已。不过,她仍旧鼓起劲来说:“绣春,你别这么说!你一定得相信我跟二嫂,事情会弄得很好。”
“我怎么不相信你?可是,锦儿,只怕你自己都没法儿相信你自己!”
话锋如白刃般利,锦儿既痛苦又困惑,不懂她为何一下子变得这样不受劝?心里自亦不无气恼,话不投机,何必再自讨没趣?
于是她站起身来,看都不看绣春,只说:“二嫂,我得走了。”
冷眼旁观的王二嫂,当然也看出来了;绣春的态度自是错了,却不敢责备她,只能背着她向锦儿道歉。
到得院子,她拉住锦儿说:“锦妹妹,你别难过!千不看,万不看,看在她心境不好上头。”
“唉!”锦儿不免有牢骚:“管闲事管得我们姐妹的感情都坏了。‘顶石臼做戏’,我也不知贪图什么?”
“谁教你们像亲姐妹一样呢?锦妹妹,你也要原谅绣春,她是最好强的人,弄成今天这种窝囊的情形!连见人都怕;你想想她心里是怎么一种滋味?”王二嫂紧接着又说:“锦妹妹,这件事你不能不管;救人救澈!如果你撒手不管,不但绣春没有救,连我也不得了!你是心肠最热的人;我可是全副千斤重担要搁在你肩膀上了。这不是我撒赖,实在是只有你锦妹妹才挑得起这副担子!”
解释、诉苦、纠缠带恭维,将锦儿的侠义心肠又激了起来;“我当然要管。可是,”她踌躇着说:“绣春这个样子,我可怎么管呢?”
“这你别管!有我。”王二嫂说:“我这会儿担心的是绅二爷;得要把他稳住才好。”
锦儿沉吟了一会说:“出来一趟不容易;索性我再去看一看绅二爷。”
“那可是再好都没有了。”王二嫂又说:“锦妹妹,如果绅二爷有什么误会,或者不高兴,千万请你说明白。”
锦儿答应着走了。到了李绅所住的那家客栈,特为留意看了看;果然,柜房里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,瓜子脸、薄唇、宽额、一双眼睛极其灵活,透着一脸的精明。
锦儿不认识她,她倒认识锦儿,满脸含笑地起身来招呼:“锦儿姊姊,请坐,请坐!”
“喔,”锦儿问道:“想来你就是魏大姊了!”
“不敢当。”
说着,魏大姊已从柜房里走了出来,蜂腰削肩,体态轻盈;锦儿这才发现,原是个极妖娆的妇人。
“是来看李老爷?”魏大姊问。
“是的。”锦儿找了个很冠冕的理由:“我家老太太派我来传一句话。”
“喔!李老爷出门了。锦儿姊姊,你请里面坐,喝盅热茶;等我来问,李老爷是上那儿去了?”
正谈着,小福儿出现;一见锦儿奔了上来,笑嘻嘻地叫应了,然后说道:“锦儿姊姊,你进来坐;二爷是在逛旧书摊,快回来了。”
“喔,”锦儿问道:“你怎么没有跟了去。”
“就怕你家有人来,特为把我留下来看家。走,走!二爷屋子里暖和。”
于是锦儿转回脸来,向魏大姊笑一笑说道:“多谢你!回头见。”
到了李绅住处,小福儿直接将她带入李绅卧室,只见生着炭炉,上坐一壶热水,“骨嘟嘟”地在冒白汽,靠窗方桌上有一副正在拿“相十副”的牙牌;泡着一杯茶,另外还有一碟子果子干。由于茶也在冒热汽,锦儿便说:“这是你的茶?你倒会享福!”
“闲着没事,学二爷消遣的法子。锦儿姊姊,你请坐这里,舒服一点儿。”
他指的是床前一张铺盖棉垫子的藤椅;锦儿一坐下来立即发现,椅旁有块湖色绸子的手绢,捡起来一看,便知是闺阁中所用,忍不住要问一声。
“喔,”小福儿说:“这必是魏大姊掉在这儿的!”
“魏大姊,就是柜房里的那个魏大姊?”
“就是她。”
“怎么?”锦儿好奇心大起,“怎么到了二爷屋子里来了呢?是二爷找她来的?”
“头一回是二爷找她;第二回是她找二爷。”
“谈些什么呢?”
“头一回;昨天晚上从你家回来,魏大姊还在柜房里结账,二爷就问她绣春姊姊的哥哥家,知道不知道?说姓王,干镳行的。魏大姊说,这容易打听。过了一会就来给二爷回话,坐了好半天才走。”
“谈些什么呢?”
“我不知道。我在外屋打瞌睡;到她走的时候我才醒,都三更天了。”
这么一个妖娆妇人,又是寡妇的身分;半夜三更逗留在男客卧室中,是谈些什么?这不能不让锦儿起疑,决定打听一个明白。
“今天一早,她陪二爷到绣春那儿去了?”
“是的。二爷说要人带路;又得跟绣春姊姊的嫂子打交道,所以特意请她陪了去。”
“去了以后怎样?”
“我不知道,我没有去;二爷留着我看屋子。”
“喔,”锦儿问道:“二爷回来了怎么样?”
“什么怎么样?”
“我是说二爷的心境,是高兴呢,还是不高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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