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也没有什么不行!不过不是送她钱;是绅二爷你留下的安家银子。”
“对,对!若是这么说,就无所谓俗气不俗气了。锦儿,你的想法直截了当,我真自愧不如。”李绅站起身来说:“这一趟来,毫无预备;只带了二百两银子打算买书,就把这笔款子移作安家银子吧!”
说到这里,正好小福儿打了洗脸水来,李绅便唤他找钥匙开箱子;锦儿灵机一动拦着他说:“绅二爷,我没法子替你转交这笔钱。你让魏大姊派人替你送去好了。”
“这——,”李绅踌躇着说:“倘或她那里不肯收呢?”
“不会!我回家顺路转一转,关照王二嫂就是。”
“既然如此,何不就替我带了去?”
“不!要专程派人,才显得绅二爷你的情意。最好再给绣春写封信。”
“好!”李绅欣然答应,却又为难,“怎么称呼呢?”
锦儿有些好笑,“绅二爷,”她说:“若是你肚子里连这点墨水都没有,可怎么赶考呢?”
李绅哑然失笑;点点头说:“你责备得不错。如今就算你出了个题目,我得好好交卷。”
“对了!用点心写。能一封信把绣春劝得心活了,才显你绅二爷的本事。”锦儿起身说道:“我得走了。让小福儿送我出去吧!”
“好,我送!”小福儿把门帘一掀。
于是锦儿在前,李绅随后,送到院子门口;锦儿回身请李绅留步,由小福儿带路相送。
“小福儿!”锦儿喊住他说:“我托你点事行不行?”
“行啊!怎么不行?”
“我托你留点儿神,”锦儿低声说道:“看魏大姊是不是又来找二爷?如果来找,说些什么?你只悄悄记在肚子里,什么也别说。”
“好!”小福儿问道:“我知道了,可怎么来告诉你呢?”
锦儿想了好一会说:“明儿我打发人来给二爷送点心;来人会问你,有话带回去没有?如果没事,你就说没有!如果有话要告诉我,你就说,让我来一趟,我就知道了。”
※※※
第九章
到得黄昏,曹家照例送菜,魏大姊便赶了来照料,打开食盒,见是蜜炙火方、八宝翅丝、荠菜春笋;一碟网油鹅肝是生料;另外还有熏鱼、醉蟹、蚶子、风鸡四个碟子;一大碗鸡汤鱼圆。红黄绿白,论色已让李绅颇有酒兴了。
“曹家的菜是讲究。”魏大姊说:“这荠菜春笋,起码还有半个月才能上市;他家已经有了。”她紧接着又问:“李二爷,你什么时候吃?”
“劳你驾,叫人把菜拿到大厨房热好了;我就吃。”
“大厨房怎么能热这种细巧菜?”魏大姊略想一想说道:“只有蜜炙火方,可以上笼去蒸;其余的菜,只好在这里现热现吃。”
说着,不容李绅有何意见,掉身便走;不多一会,只见两个伙计,一个捧来一具已生旺了的炭炉;一个一手提着活腿桌子,一手提只大篮,里面装的是铁锅与作料;魏大姊跟在后面,已系上围裙,手捏一把杓子,是她自己来动手。
很快地在走廊上安好炭炉,搭好桌子;她把那碗蜜炙火方让伙计端到大厨房去回蒸,然后抹桌子、放碗筷,摆好冷荤碟子,烫上酒来,喊一声:“李二爷请来喝酒吧!”
接着,先热荠菜春笋,再炸鹅肝;支使小福儿端上桌去。方始解下围裙,拢一拢头发,洗了手进屋。
“酒菜大概够了。”她说:“留着翅丝、火方、鱼圆汤做饭菜。慢慢儿喝吧,要吃饭了,让小福儿叫我。”
说完,一扭身进了李绅卧室;不知道她去干什么?主仆二人都感诧异,李绅呶一呶嘴;小福儿会意,走过去探头一望,只见魏大姊是在收拾屋子;正要将一本摊开的书收拢。
“魏大姊!”小福儿急忙拦阻:“你别动二爷的书!”
魏大姊一楞;招招手将小福儿唤了进去,小声问道:“二爷的书,为什么不能动?”
“二爷正看到这儿,你把它一合上,回头二爷就找不到地方了。”小福儿又说:“收书有收书的法子。”他拿起一张裁好的纸条,夹在书中,方始合拢。
“我懂了!”魏大姊说:“你伺候二爷喝酒去吧!”
“还有,写得有字的纸不能丢!反正二爷的书桌,你最好少动!”
说话的语气不大客气,李绅在外面听见了便喝一声:“小福儿!”
小福儿不敢再多说,悄悄走了出来;李绅便教训了他几句,说收拾屋子本是他的事,魏大姊好意代劳,应该感谢,何得出以这种不礼貌的态度?
“二爷别说他!”魏大姊赶出来笑道:“倒是我应该谢谢小福儿,他让我学了个乖。来!”她将小福儿一拉:“帮魏大姊去打盆水来。”
小福儿乖乖地跟着她走了。打了水来,魏大姊一面抹桌子,一面跟小福儿有一搭,没一搭地闲聊;又不断指使他干这干那。神态之间,真像大姊之于幼弟。
“行了!”她说:“你把脏水端出去泼掉;到大厨房去把蒸着的火腿拿来。二爷该吃饭了。”
李绅的这顿饭,自然吃得很舒服;等他红光满面地站了起来,魏大姊已将一条冒热气的手巾递了过来。
“茶沏上了,在里屋。你喝茶去吧,该我跟小福儿吃饭了。”
“多谢,多谢!今天这顿饭可真好!”
说完,李绅掀起门帘,入眼一亮;卧室中收拾得井井有条,砚台、水盂都擦洗过了;七八本书叠得整整齐齐,书中都夹着字条。坐下来拿起上面的那本,正是这天在三山街二酉堂新买的“板桥杂记”。心里不由得就想,余澹心笔下的旧院风光,善伺人意的黠婢巧妇,不道真有其人!
在堂屋,魏大姊以长姊的姿态,慈母的情意与小福儿共餐。他对蜜炙火方特感兴趣,她便一筷不动,连碗移到他面前,网油鹅肝还剩下三块,她亦都挟了到他饭碗里。
一面吃,一面小声谈话;小福儿不知不觉地,把他所知道的李绅跟绣春的情形,倾囊倒筐般都告诉了魏大姊。
吃完饭收拾桌子;魏大姊悄悄走了。到柜上看一看,交代一个得力伙计,说她有些头痛,要早早休息,凡事斟酌而行。然后回到卧室,重新洗面拢发,淡扫蛾眉;戴上银顶针,拿着针线包,重到李绅身边。
“今天可把你累着了!”李绅放下笔来,看着她问:“怎么还不睡?”
“还早。”魏大姊答说:“我看二爷袍子跟马褂上,好几个纽襻绽线了,趁早缝好它。”
“多谢,多谢!真是过意不去。”
“这有什么!还值得一声谢?”
说着,她管自己去取皮袍跟马褂,坐下来仔细检点。李绅也就不再管她,重新握起笔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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