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急转脸俯视,只见魏大姊仰面张眼,泪光隐隐,仿佛受人欺侮了似地,有着无限的委屈。
李绅有无限的惶恐,疚歉与感激,为的不肯接受这份傥来的艳福。他心里在想,读了三十多年的书,自信能够不欺暗室,现在遇到了考验,千万要有定力!
这样转着念头,便毫不考虑地说:“魏大姊,我实在感激,真不知怎么说才好。不过,你的盛情,只能心领。你快穿上衣服回去吧!妇人的名节最要紧!”说着伸手被外去找自己的内衣。
魏大姊听得他这话,感觉上由意外而失望;由失望而伤心;更由伤心而着急,因而急出一副眼泪,翻身向外,掩面饮泣。
李绅也有些着急,他不但要顾她的名节;也要顾自己的名誉,说不得只好狠狠心摆脱她的纠缠;所以用冷峻的声音说道:“男女之情,不可强求。做人要识廉耻,你不要这样!”
“要我怎样?”魏大姊急出一计,正好接着他的语气,断断续续地怨诉:“你把我当作绣春,要这样,要那样,我统统都依了你;那知道你酒醒了不认账!叫我以后怎么做人?倒不如拿把刀来,给我一个痛快!”
李绅惊愕莫名,莫非跟她真个消魂了?苦苦思索,一点影子都没有;摸摸自己身上亦无零云断雨,可资印证。然则,她的话从何而来?
见他不语,魏大姊知道他内心惶惑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?这个机会不可放过!于是翻过身来,搂住李绅的脖子,将脸贴在他胸前且哭且诉:“我什么都给你了!你拿我当绣春的替身,是我自己情愿的;你丢掉我,我也不怨。你不该占了我的身子又笑我不识廉耻!你教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?”
说完了,一面哭一面拿整个身子贴紧李绅,揉啊搓啊的,满床乱滚;搞得李绅百脉偾张,气都喘不过来。
“我受不了嘞!你好好儿睡好行不行?”
她不再乱揉乱滚了,不过贴得他却更紧了
“叭哒”一声,李绅抽了自己一个嘴巴:“什么读书养气,什么不欺暗室,李绅啊李绅,你是个浑蛋!”
※※※
魏大姊将一杯热茶,摆在对着灯发楞的李绅面前,温柔地问:“主意打定了吧!”
“唉!”李绅叹口气:“欲除烦恼须无我!”
“你也不要烦恼。”她平静地说:“我那一点不如绣春?绣春有的我都有;我有的绣春不见得有。譬如,我能作我自己的主,绣春就不能;曹二奶奶倒是巴不得把绣春嫁给你,无奈曹二爷舍不得,你也不能为这个害他们夫妇不和。我知道你心好、厚道,一定不肯做对不起亲戚的事!”
“唉!你这话要早说就好了。”
“现在说也不晚!”魏大姊又说:“话再说回来,你万里迢迢,不能没有一个人照应,绣春行吗?我再说一句:你真要舍不得绣春,等她好了,你再派人来接她好了。爷儿们三妻四妾常事,我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!”
“唉!——”
“别老叹气了行不行?”魏大姊打断他的话,“银子明天还是给她送去。这封信,我看,可以免了吧?”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来,悄悄地放在李绅面前。
凝视着“绣妹亲启”那四个字,李绅久久无语;魏大姊亦是屏息以待,屋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。
“唉!”李绅还是叹气,“锦儿,你太热心了!让你失望,我对不起你!”
魏大姊把那封信拿了起来,慢慢地伸向灯火,眼却看着李绅;直到将信点燃,他始终不曾作声。
(第一部终)
【全本精校】《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2·茂陵秋》作者:高阳
编辑推荐
即使你没读过《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》,依然不影响你直接读《红楼梦断:曹雪芹家的故事之茂陵秋》,《红楼梦断:曹学家的故事之茂陵秋》独立又精彩!李煦家族的败落已不可逆转,终致繁华成梦,家破人散。《红楼梦断(曹雪芹家的故事之茂陵秋)》与《秣陵春》一春一秋,写尽李家各个人物的私衷款曲,道尽了世态的炎凉。
内容简介
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的亲信,祖孙三代担任江宁织造达六十年之久,曹府盛况一如《红楼梦》中的贾府。雍正五年末,曹雪芹十三岁,其家人因罪革职,家产抄没,曹雪芹随母迁回北京居住,曹府从此败落。
曹雪芹以家族兴衰为线索创作的《红楼梦》,大量故事及人物原型来自从小耳濡目染的家族生活,除了以他自己为原型的贾宝玉,精明泼辣的王熙凤,风流灵巧的袭人,口齿伶俐的晴雯,都是现实生活中存在,并为作者所热爱的人。虚构角色的命运,多与人物原型相重合,也有被刻意隐去的现实悲欢。
历史小说大师高阳,潜心研究《红楼梦》三十年,“以考证入小说,以小说成考证”,详尽还原出《红楼梦》中被曹雪芹所讳言的时代和事件,尤其是原型人物的最终命运。
翻开《红楼梦断(曹雪芹家的故事茂陵秋)》,在作者(高阳)精彩的叙述中,贾母、贾政、王夫人、宝玉、贾琏、王熙凤、赵姨娘、贾环、鸳鸯、金钏、袭人、晴雯、平儿等人从“红楼”走出来,在《红楼梦断》中继续那个比梦幻更加真实的故事。
作者简介
高阳,(1929—1992),著名作家,以历史小说著称,为当代作品发行量最大的作家之一,曾出版《红顶商人胡雪岩》等小说,历来有“有井水处有金庸,有村镇处有高阳”的美誉。
高阳的历史小说,注重历史的真实,又擅长讲故事,读起来轻松畅快,于生动诙谐之中,带领读者一窥历史的本来面目。
一
两年不到的辰光,春郊驰马,犹能与子侄辈一争短长的李煦,已是皤然一叟了。
这是从鼎大奶奶自尽之后,一连串的打击所造成的。康熙六十年上京,为皇帝狠狠骂了一顿;在砖地上“崩冬、崩冬”碰头,前额正中碰出一个青紫大疱,亦未能挽回天心。恩遇一衰,内务府、户部、工部的那些官儿就另眼相看了!该他得的得不到,可以搪的搪不过去,眼前就有一大一小两笔款子,非交不可。
小的一笔是参款。这年三月十八皇帝生日,虽非整寿,但因登极花甲不举行庆典,所以除了奉召的李煦以外,其余两处织造:江宁曹俯、杭州孙文成,亦都进京祝嘏,隐然有朝贺君临天下六十年的意味在内。当时知道内务府库中,有一批人参要处理,便策动曹俯与孙文成,向内务府接头,按照往例,仍旧交由江宁、苏州、杭州三处织造经手发售。人参共有六种,总数两千多斤三处匀分,每处应缴价款一万八千五百多银子。孙文成首先交清;曹俯缴了一半;李煦分文未交。内务府已行文来催过两次;倘再不交,面子上怕会搞得很难看。
大的一笔是十几年以来积下的亏空。原来当皇帝恩赏曹、李二人,以十年为期,轮管淮盐时,他跟曹寅会衔奏准,将两淮盐差的余银之中,拨出二十一万分解江宁、苏州两织造衙门。每处每年各得十万五千两;原本向藩库支领的这笔款子,就此停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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