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你太多心了!在我眼中,你确是绝色。你要知道,色之一字,不光是指容貌,试看画里真真,无一不是国色;可没有听说谁会为了画中美人害相思病的!”
“好啊,鼎大爷,我可抓住你了!”天轮是顽皮的声音,方当李鼎错愕不解之际,她坐到他身边,压低了声音说:“你在害震二奶奶的相思病?”
一语道破心事,恰似做贼当场为人人赃并获;李鼎到底只是个少年公子哥儿,满脸飞红,窘迫不堪,恨不得有个地洞可钻。
见此光景,天轮识透他是个“雏儿”;心下越有把握,擒拿也越有手段,一把将他拉过来,就像亲七八岁的孩子似地,拿他的脑袋揿在自己的胸前,双手搂住,侧着脸去亲他的滚烫的脸;同时微微摇晃着,似乎不知道要怎样亲热才好?
李鼎是绮罗丛中长大的,却从未尝过这样的滋味。他的脸正埋在两个丰满温柔的肉团中间,芗泽之气,令人心摇魂荡;满身像有无数气泡,向外膨胀;嘴跟鼻子压得太紧,几乎透不过气来,但他并不想挣扎;相反地,伸双手环抱天轮的背脊,搂得极紧,仿佛要将两个人挤并成一个似地。
“大爷,”天轮伸手抹下他的眼皮,轻声说道:“把眼睛闭起来。你就当我是震二奶奶好了。”
“嗯,嗯!”李鼎哼着,不想说话;也不知道说什么话。
“你跟震二奶奶好过没有?”
这一下,李鼎可不能不说话了:“没有!”他松开他自己的手,也从她的怀抱中挣脱,“这可是没有的事,你别瞎疑心。”
“你看你,”天轮笑道:“干嘛着急啊?”
越是这样的语气,越使李鼎着急;他识得震二奶奶的厉害,天轮的话如果传到她耳朵里,那就不知道会生多大的是非?所以很认真地在想:这一点非澄清不可!
他已经明白,越是气急败坏地分辩,越让人不能信以为真;想了一下,用平静而坚决的语气说:“到了这个时候,我不必再跟你说假话。既然已经承认了,又何苦藏头掩尾;不过真是真,假是假,确是没有。言尽于此,信不信在你!”
“我信!”天轮收敛笑容,很诚恳地答说:“看你的神色,我知道你说的是真心话。”
“你知道就好!”李鼎很欣慰地。
“那么,除了这个,你们好到什么程度呢?”
这话让李鼎很难回答,他倒情愿真有跟震二奶奶搂搂抱抱的轻薄行为,此刻说出来好让天轮满足;无奈除去那晚上挽臂而行这么一件事外,则无涉于不庄之处。所以只能报以苦笑。
“怎么?”天轮问道:“莫非是你单相思?”
“这,”李鼎很吃力地说:“倒也不尽然。”
“既然郎有情、妾有意,何以不曾真个销魂?”
这话问得太率直了,李鼎有些着恼;天轮极其机警,赶紧赔上一脸歉疚的笑容。
“我知道你的心事!大户人家的礼法拘着,就算彼此心里都已经千肯万肯,也得机缘凑巧才行!”
“这话,你算明白了。”
“好了!咱们不谈震二奶奶吧!反正,反正——”天轮仿佛词穷似地,没有再说下去。
李鼎落了半天的下风,这会儿可不肯轻易放过她了,“反正什么?”他咄咄逼人地,“你倒是说啊!”
“反正,”天轮凑在他耳边说:“震二奶奶不能给你的,我能给你。那还不好?”
“自然是好。”李鼎一把抱住她;四片嘴唇黏在一起,好久都不肯松开。
“好了!”天轮使劲将他推开:“缙二爷大概快回来了;你们今天怎么样?”
“你说怎么样?”
“你们今天不住在这里?”
“恐怕不行!”李鼎摇摇头。
“那么你呢?不能一个人留下来?”
“不能!”李鼎想一想说:“我后天再来。”
“为什么不是明天?”天轮半真半假地说:“说实话,我也好久没有动过心了;不知道怎么,一见了你,心里就七上八下地没有安稳过。真是前世冤孽!”
这番话自足以回肠荡气;李鼎毅然决然地说:“好吧,我明天一定来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自然是夜里。”
既去旋来,又是这种铄金流火的天气,明天晚上赶到,也太辛苦了。李鼎是唯恐天轮意有不足,满口答应;天轮却不能不为他设想,自然多少也有些怜惜。
“你不想想,明天晚上怎么赶得到?就赶到了汗流浃背,狼狈不堪,人家心里又怎么过得去?”
李鼎愕然,不想她是如此责备?细想一想也有她的道理;不由得陪笑说道:“原是我欠算计。”
“我倒有个算计,就不知道你有工夫没有?”
“要多大的功夫?你先说了再商量。”
天轮有个极动人的主意,想陪李鼎去逛太湖,在洞庭东山借个别墅住那么两三天。她庵中有条画舫,动用器具,应有尽有,不须他费心;只要他能抽身两三天就行了。
这是多惬意的事!太湖的波光,东西洞庭的山色,李鼎看得多了;但悄然双携,朝夕相共,不虞有什么扫人兴致的俗务牵缠,却还是破题儿第一遭。尤其是一想到此行必有许多新奇神秘而旖旎的经历,顿时兴奋得恨不得能立刻就可成行。
然而,怎么样才能抽得出这三天工夫?别的不说,光是丢下乍逢又将远别的李绅,便觉交代不过去。
“大概是抽不出工夫。”天轮安慰他说:“你不必怏怏然;有的是机会。只要你抽得空,我随时奉陪。”
唯其如此,李鼎越觉得不能辜负美意;攒眉苦思之下,居然让他想得了一个藉口。
“有法子了!”他喜逐颜开地,“三天一定可以抽得出来。”
“你是怎么个法子?”
“我家承办的三万件丝棉袄,月半非装船不可;明天到家,我跟我老爷子自告奋勇,到各地去催这批军需。三天工夫,不就有了吗?”
“这个假公济私的办法好。”天轮想了一下说:“我明天晚上开船;后天一大早,在万年桥下等你。”
“好!”李鼎问道:“你那条船,有什么特殊的标记?”
“是条画舫,舱门口有块柏木小匾,上刻‘盟鸥’二字的,就是。”
“我知道了,这不难找。”
“有一层,我可得声明在先,船上只能吃斋,没有肉吃。”
“天热,吃斋最好。而况,”李鼎伸手去捏她胸前,“有这两团软玉温香的肉吃,我还不知足。”
“啐!”天轮白了他一眼,“说说就没有好话了。”
“你也真胆大,”李鼎又说:“连个兜肚都不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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