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哈哈哈哈,”庞涓大笑几声,“苏兄真会为小赵王节俭哪。敢问苏兄,既然使齐,可有使命?”
“有。”
“可否言于在下?”
“借齐兵救赵。”
“哦?”庞涓假作一惊,故意做出怯状,“在下一听齐兵,手就发抖了。苏兄可是当真?”
“当真。”
“唉,”庞涓恢复原貌,长叹一声,“苏兄呀,你怎会想到向齐国借兵呢?”
“请问庞兄,在下当向何处借兵?”
“楚国。楚人不惜死,或可与在下一战。”
“楚人会出兵,但不会与庞兄死战。”
“苏兄何出此断?”
“出于义,楚会出兵。出于利,楚不会死战。”
“不愧是苏兄。”庞涓点头,伸拇指赞道,“楚人不肯,苏兄何不向韩人借兵呢?韩弩坚沉,韩枪犀利,或可透穿武卒重甲。”
“韩亦会出兵,但同样不会与庞兄死战。”
“苏兄何出此断?”
“韩弩犀利,韩势却弱,今有楚、魏、秦三强环伺,若庞涓在韩,愿为赵战吗?”
“哈哈哈哈,苏兄析得是。在下若是韩王,也断不会为濒死之赵出头。看来,苏兄赴齐,是笃定齐人肯借兵的了。”
“在下非但笃定齐肯借兵,还笃定庞兄必败。”
“咦?”庞涓两眼圆睁,“你何以如此笃定?”
“因为庞兄骄矜,骄兵必败。”
“哈哈哈哈,”庞涓爆出几声长笑,“好好好,就算在下骄矜了!以苏兄之见,田因齐会请何人将兵?”
“田忌将军。”
“田忌乃在下手中败将,苏兄何以笃定那人必胜?”
“因为战事未开,庞兄已经认定田将军必败了。”
“还有么?”
“田将军因败受辱,卧薪尝胆这么些年,当已思得破解庞兄之术了。”
“哈哈哈哈,”庞涓仰天长笑数声,扬手道,“在下本欲置薄酒一盏为苏兄饯行,却又不忍耽搁苏兄脚程,这就恭送苏兄上路。”转对军尉,半带讥讽,“开放关卡,恭送赵使苏秦赴齐借兵!”
关门大开。
苏秦拱手谢过,御手扬鞭催马,径出关门而去。
走有一箭地,身后传来庞涓悠扬的声音:“苏兄,转告那个姓田的,就说在下在此候他,让他小心用兵,此番若是再让活擒,怕就没有艳妆粉面的好待遇了!”
“庞兄放心,你的口信一定捎到!”苏秦转过头,拉长腔回应。
中山、魏、秦与赵四国之间的紧张局势自也逼入齐宫,成为廷议主题。自去年入冬,齐威王接连伤风数次,原本硬朗的身体开始走起下坡路,遂将朝事几乎全部交给太子辟疆打理,挑选几个年幼爱妃搬入雪宫将养。身边人皆知,威王龙体正是被这些小爱妃掏空的。许是晓得来日无多,许是听信采阴补阳之说,威王越发欢喜女人,尤其是年龄偏小、胸脯初起的少女,甚至是不足十龄的幼童,几乎夜夜临幸,无论御医如何劝谏,只是不听。不过,尽管身子骨儿不再硬朗,威王的脑子仍旧一如既往地好使,对四国战事更是显出从未有过的兴致,几乎每天都要求包括太子在内的重臣来雪宫议事,所议内容清一色与邯郸相关。
几员重臣中,谁都晓得威王仍旧憋着一口闷气,凡是魏国掺和的事,都能引起他的注意。岂止是威王,朝臣们多对黄池之辱记忆犹新,尤其是上将军田忌,梦中也在琢磨复仇。
这日大朝,大夫以上官员例行上殿,也照例由太子辟疆主政廷议。辟疆刚于主位坐定,门外传来一阵喧哗,当值内宰趋入唱宣:“大王驾到,诸卿恭迎!”
太子离席,携众臣跪迎于廷。不一时,威王在两个童女搀扶下,一步一步走进。威王身后跟着二人,一是近侍内宰,一是上大夫田婴。
威王于主位坐定,二童女侍立于后,内宰旁立于侧,上大夫田婴则自觉闪入朝臣行列。
“众卿平身!”威王威严地摆手。
众卿谢过,各就其位。
“诸位爱卿,”威王朝两侧黑压压的朝臣瞄了一眼,“寡人久未视政了,今朝心痒,特地赶来看看大家。”
众臣尽皆看向威王,静听下文。
“寡人之心何以突然痒起呢?”威王自问自答,“因为邯郸。凌晨时分,寡人做了个梦,梦见邯郸四门皆被魏卒攻破,赵人死战,血流成河!”
众臣面面相觑。
“诸位爱卿,”威王接道,“照理说,魏罃欺赵语,大梁战邯郸,横竖都是他们晋人的事,与寡人并不相干,但在寡人这般年纪,大清早就梦见血污,不为吉祥,寡人辗转反侧,再睡不下,约略记起今日是大朝,这就来了。”
朝堂鸦雀无声,所有眼睛都在盯着威王。
“诸位爱卿,寡人有请大家议议,这场血污该当如何收场?”威王给出议题。
小半年来,威王一直未朝,此番不期而至,出口即是邯郸,众臣心里无不嘀咕,都在琢磨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。
候有良久,见众臣仍在沉默,威王守不住了,直接点将:“邹爱卿可有妙论?”
“回奏我王,”邹忌出列,拱手作揖,“臣以为,韩赵魏本出一家,梁王伐赵,当是三晋家事,我王当坐山观战。”
“臣亦有奏!”田忌出列,瞄一眼邹忌,朗声奏道,“邯郸之事,涉及中山、秦、魏与赵四国,非三晋家事。三打一,众欺寡,非义战。魏、赵皆为纵亲国,纵约未除,魏即约秦伐赵,是背盟结敌,作为纵亲参与国,我王不可坐观。”
田忌给出的理由响当当的,众臣无不投来赞赏目光。邹忌面上挂不住,冷笑一声,不看田忌,话锋却是针对:“大梁战邯郸,横竖都是他们晋人的事,难道这个也错了吗?”
众臣皆是一震。此句刚刚出自威王之口,邹忌直接搬来,等于说田忌是在犯上。
田忌本为武夫,说话不细究,见邹忌拿这个堵他,气得脸色铁青,嘴唇哆嗦几下,啪啪几声将袖子甩得山响,却未能蹦出一个字。
“哈哈哈哈,”威王长笑几声,为田忌解围,“是寡人所言不当。”转对其他臣子,“邹相国认为我当坐观,田将军认为我不可坐观,诸位爱卿可有妙论?”
朝臣立时分作两派,常在相府走动的寻出各种理由支持邹忌,常在将军府来往的则毫无保留地赞同田忌。一时间,朝堂上再无顾忌,你争我执,吵得不可开交。威王捋起长长的胡须,面带微笑,眯缝两眼,似是睡去,又似倾耳以听。
争吵足足持续一个时辰,两派仍旧互不相让,只有二人一句话未说,作壁上观。一个是殿下田辟疆,另一个是上大夫田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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