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辆轺车则一路西行,又走旬日,陡然间就地蒸发。田忌的封印、楚王命书等,连同一封田忌亲笔辞书,则被遗留在一家客栈里,被楚人发现后层层上报,紧急呈送昭府。
昭阳闻报,召来陈轸,将一应物什指给他道:“诚如先生所料,田忌回齐了。唉,真叫个防不胜防啊!”
“走了也好,”陈轸显得倒是轻松,“你我这下可以观看一场旷世好戏喽!”
“什么好戏?”
“齐魏大战呀!”陈轸一脸向往,“庞涓结张仪,大战苏秦结田忌。”略顿一下,不无遗憾地轻叹一声,“只可惜孙膑死了,要是他还活着,真就是鬼谷四子大战中原,绝对是千古一遇啊。”
“要是孙膑活着,庞涓必败,先生亦可消去昔日被他逐出魏国之恨了。”
“呵呵呵,”陈轸回以一笑,“老了,健忘了,昔日之事,在下已经记不起了。倒是觉得,庞涓这人还是有才的,算是个当世英雄。苏秦对张仪,当是匹配,孙膑死了,田忌对庞涓,略略弱些,真是天不遂人哪!”
“是啊。”昭阳点头,“请问先生,这出好戏行将上演,在下总不该只作壁上观吧?”
“将军若有兴致,可以从韩使所求,奏请伐魏,楚、韩、齐三国合力制服庞涓,一可永除祸害,二可捞些油水,免得这场逐鹿之战中,楚国连汤水也喝不到一勺。”
昭阳以为然,当即入宫,将田忌遗留之物并辞书呈奏怀王,告以陈轸之言,建议从韩之请,起义兵伐魏,雪陉山之仇。
怀王初立,正欲兴兵树威,当即准奏,命昭阳为主将,景翠为副将,靳尚为监军,点方城、宛城之兵六万,兴师伐魏。
张仪接到秦王之信,说是陈轸只答应挽留田忌,并未答应逐走惠施,苦笑一声,忖道:“陈轸这厮是个人物,还真不能小瞧了呢!有此人在楚,已是棘手,再加一个惠施,楚国必将坐大。熊槐再不济,有此二人在侧,必有大成。陈轸在楚多年,熟知楚国,何况有昭阳做靠山,动他须花力气;但惠施尚无根基,我当想个法子,将惠施逐出楚国才是。”
张仪闭门谢客,苦思良久,猛地想到一个主意,于次日凌晨奏请魏王,派使臣入郢,一则吊唁楚国先王,二则结交新王熊槐。魏王准奏,依张仪所奏,命能言善辩的中大夫冯郝使楚。冯郝将行,到相府辞别张仪,张仪吩咐他至楚之后如此这般。
冯郝直驱郢都,经过方城、宛城时,沿途见到车来人往,兵马在集结,粮草辎重在调动,一片出战迹象。冯郝几经打探,得知楚王已经旨令援韩,遂使快马急报张仪,同时快马扬鞭,不消半月即抵郢都,于次日上朝时,递上国书,假作不知楚国伐魏之事,只以魏王名义吊唁楚国先王,献上一份厚礼。
初掌权柄的楚怀王急于树立自己在邦国中的形象,对列国使臣尽皆在意,尤其是行将交战的魏王使臣,不仅收下冯郝重礼,且还留他共进晚宴。
席间,冯郝拱手问道:“使郢路上,冯郝遥见兵马粮草不绝于途。眼下既非冬狩,亦非秋猎,冯郝好奇,敢问大王这是……”顿住话头,征询目光望向怀王。
“呵呵呵,”怀王笑应道,“听闻贵国的演兵场上也是杀声震天,各地衢道上也是人欢马叫。既非冬狩,亦非秋猎,请问使臣,难道你家大王这是在效法幽王、自娱自乐吗?”
冯郝眼珠子一转,拱手赞道:“大王犀利,冯郝叩服。我王演兵,是因韩王蔑视我邦,我王欲向韩王讨个公道。”
“寡人演兵,是因韩王送来血书求救,韩、楚睦邻多年,韩王已使媒妁,欲以公主嫁楚,缔结姻亲,今亲家有求,寡人该当做个声势,是不?”
“当然,当然!”冯郝连声应道,“不过,冯郝在此也想恳请大王,做个声势可以,切莫过于当真。另外,大王若是对缔结姻亲有所兴致,无论是待聘公子还是待嫁公主,魏室尽皆不缺,冯郝愿意保媒。”
“哈哈哈哈,”怀王爆出一声长笑,“好哇,好哇,当真好哇!寡人后宫也还缺人,敢问使臣可愿保媒?”
“冯郝荣幸之至。”冯郝拱手应道,“不过,若是大王聘娶,臣位卑言微,怕就不敢保媒了!敬请大王将生辰八字谕示冯郝,俟冯郝回魏,另为大王觅一良媒。”
“哦?”怀王倾身问道,“良媒何人?”
“相国张仪。”
“张仪?”怀王回身,伸手捋须,有顷,“嗯,寡人与此人倒是有过交往,也还晓得他,是个能臣。听闻此人几经周折,终赴秦地,位极人臣,前番不知何故,他又离秦赴魏,再拜相国,欲结庞涓伐赵建功,未曾想兵败桂陵,害庞涓差点丢掉性命,可有诸事?”
“大王只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”冯郝坦然应道。
“请使臣赐教。”
“据冯郝所知,张相国在楚时,助楚灭越,在秦时,先助秦师拒六国之师于函谷关外,后亲引秦卒,以区区三万军卒在一年之内攻灭巴蜀,建下不世之功。这又赴魏,引魏师伐赵,取大国之都。至于桂陵之战,是庞将军未听相国妙策,擅自引兵与齐主力作战,且又轻兵冒进,方才中了孙膑圈套。”
“寡人愚痴,敢问相国是何妙策?”
“轻兵渡河,避实捣虚,由河间直插齐都临淄。”
怀王倒吸一口气,闭目思忖有顷,竖拇指道:“果然妙策!”
“大王有所不知,”冯郝再次拱手,“抛开运筹帷幄,张相国还有一个擅长呢。”
“哦?”怀王身子再度趋前。
“逐人。”冯郝侃侃言道,“凡是相国不乐见者,尽皆受逐于相国。在秦,公孙衍败走;在魏,惠施落荒。”
“是哩。”怀王微微点头,“不过,在我楚地,他可是被人赶走的,听说离楚时,此人还很狼狈哟!”
“大王有所不知,张相国一向为人磊落,处事光明,谋阳不谋阴,逐人也是逐在明处,而在贵国,有人却擅长躲在暗处,下作伤人,相国是虽败犹荣。”
张仪在楚遭遇,怀王尽知,是以对冯郝所论,不仅未加批驳,反倒认可,轻叹一声,换个语气道:“唉,张仪之才,寡人颇为欣赏,只是此人弃秦投魏,却是明珠暗投了。”
“人各有志呀,”冯郝应道,“何况相国本是魏人,相国先父更是魏臣,为魏喋血疆场,相国回魏效力,也算是尽忠报国了。再说,我王识才,也待相国不薄呢!”
怀王复叹几声,想是在为楚国错失张仪惋惜。
冯郝看准机会,拱手道:“提到相国,臣有一事奏请大王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临行时,相国挽郝之手,特别叮嘱,要郝代向惠相国问好。冯郝初来楚地,人地两生,欲寻惠相国问安,又担心他顾及……”冯郝略略一顿,省去后面言辞,直入核心,“听闻惠相国已得大王重用,冯郝斗胆请求大王助郝一把,将郝问候之语,捎与惠相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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