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墨春秋_高阳【完结】(19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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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铁狮子胡同与什景花园都在东城,但以山下的禁令,咫 尺竟如蓬山。汪精卫无奈,辗转托赵叔雍去看吴佩孚,希望 吴佩孚到山下的司令部来见一面。

  这赵叔雍是江苏常州人,他的父样叫赵凤昌,与张謇是 好朋友,赵凤昌又是张之洞幕府中的红人,后来为徐世昌所 延揽,到过东三省,足迹与交游俱广,与吴佩孚亦很熟;赵 叔雍以年家子的身分去看吴佩孚,是可以无话不谈的。

  赵凤昌在清末是有名的策士;但赵叔雍笔下虽还不坏,办 事却很颟顸,更不善词令,以致于把话说僵了,惹得吴佩孚大 为不满。

  “什么话!”这是他失意以后才有的口头禅,”中国古礼, 行客拜坐客;我吴某人虽卑不足道,也断断没有移樽就教之 理。何况是日本人的司令部;我去了叫山下以何礼待我?什 么话!”

  于是汪精卫再次向山下奉文要求,允许他去什景花园;山 下一口拒绝,汪精卫无奈,怏怏南归,到了上海,仍不死心, 亲笔写了一封信,派赵叔雍专程北上面投;信中除了仰慕恭 维以外,主要的意思是两句话:”非恢复和平,无以消除共祸, 外应世界大势;非组织统一有力自由独立之政府,无以奠定 和平。”至于希望吴佩孚参加”政府”的意思,却不便冒昧出 口;交代赵叔雍,相机试探。

  鉴于上次任务之未达成,赵叔雍这一回格外小心;呈上 书信以后,盛道汪精卫对于吴佩孚的忠义及用兵,倾倒备至, 衷心希望有所教益。

  “日本的情形,我很清楚。”吴佩孚说:”从甲午年大败, 一直到九一八事变,都是隐忍因循,长了日本军人的骄气,积 渐而有七七事变。平心而论,也不能怪蒋奉化,国运如此,可 发一叹。”

  “是,是。”赵叔雍想了一下,将话题引到合作问题上去: “不过,人定亦可胜天;和平要靠自己去求,否则不会平空而 至。汪先生的本意是但求有益于国,任何艰险,皆所不计;不 过个人力量有限,要找一位同样具有绝大抱负的伟人,同心 协力挽回狂澜。环顾海内,认为只有大帅是第一人。”

  这一阵恭维很合吴佩孚的胃口,论调便有些不同了,”有 史以来,从无久战不和之理。”他问:”汪先生现在是怎么打 算呢?”

  “如信上所说的,组织统一有力自由独立的政府。”

  “统一、有力、自由独立,”吴佩孚一词一顿,念完了摇 摇头说:”谈何容易?”

  “唯岂不容易,才要请大帅出山。”

  “嗯、嗯,”吴佩孚的脑袋由左右摇摆,变为上下颤动, “这个政府先要’独立自由’;次要’有力’;然后才能’统 一’。保全国土、恢复主权,我辈责无旁货。合作,可以!”

  最后4个字,斩钉截铁,显然已被说动了;赵叔雍兴奋 地说道:”大帅肯与汪先生合作,和平一定可以成功。”

  “这也言之过早。”吴佩孚问道:”日本人对于组织政府怎 么说?”

  “日本人同意,仍旧用国民政府的称号;使用青天白日期, 不过现在跟重庆在打仗,如果不加区分,战场上会发生误会, 所以预备在旗子上加一条黄带子,写上几个字,作为识别。”

  “写几个什么字?”吴佩孚脱口问道:”不会是’替天行 道’?”

  也不知他是随口开玩笑,还是故意讽刺;反正话锋不妙, 赵叔雍心里不免嘀咕,但只有陪笑说道:”你老真会说笑话。”

  “不错,我是说笑话。”吴佩孚正一正脸色说道:”我原来 以为汪先生跟我合作,他主政我主军,另外成立政府,这是 可以谈的。现在他用国民政府的名义,这件事就无可谈了。”

  “这,这,”赵叔雍困惑不解,”这又是为什么?”

  “我受挫于国民政府,始终是敌对的地位;现在跟国民政 府合作,不等于投降吗?”   ”唉!大帅,这都是早已过去的事了。”赵叔雍大不以为 然,很率直地说:”你老何必斤斤于此?”   ”不然!抗节不屈,是我素志。”吴佩孚又说:”蒋奉化总 算能礼贤敬老,那年派吴达铨来接段芝泉,也劝我南下;孔 庸之也一再劝我,我为了争一口气,没有答应。不过,我既 不住租界、也不出洋,蒋奉化是信得过我,不会上土肥原的 圈套的。不过,我虽不会做张邦昌;也不屑于做钱武肃。”

  赵叔雍听他这番理论,大出意外;亏他会拿吴越的钱武 肃王作比,也真是匪夷所思了。   ”总而言之,”吴佩孚又说:”汪先生要跟我合作,要依我 的条件:第一、日本军要撤走;第二、另组政府,与国民政 府无关;第三、军事由我来负责,他不能干预。这三个条件, 缺一不可。”

  赵叔雍听完,倒抽一口冷气。第一个条件日本不会同意; 第二个条件汪精卫办不到。看样子他是根本不愿出山,故意 提出这样的条件,好教人知难而退。

  意会到此,方始恍然。不过,任务虽未达成,总算亦有 收获,到底将吴佩孚的本意探查明白;此路不通,汪精卫应 该可以死心了。

  谁知不然。汪精卫还要争取吴佩孚;因为日本军部着眼 在军事上,希望引其中国军队的动摇、分裂、混乱,就必须 找一个军人来与汪精卫配搭。这个军人不论新旧,但名片要 响亮,才有利用的价值。在汪精卫想,建立一个政权,总要 有文有武,才成局面;所以6月间在北平碰壁回上海,立刻 动脑筋争取同乡军人;粤籍将领自然以张发奎为首,但张发 奎一向与桂系接近;而桂系首脑李济琛曾经想杀汪精卫,所 以不说张发奎无意落水,就在私人关系上亦格格不久。这一 着失败以后,又回头来找吴佩孚;汪精卫的想法是,吴佩孚 的3条件,第三个可以许他;第一个可以说动他:要日本撤 军,正要你来交涉。吴佩孚好名,用激将法必然有效。只有 第二个必须解释清楚;便亲笔写了一封信给吴佩孚,道是 “今日国民党人主张恢复国民政府,其为国民政府谋,忠也; 非国民党人亦主张恢复国民政府,其为国民政府谋,侠也。一 忠一侠,其立场虽异,而为国为民之心事则同。铭窃愿公以 一忠字对民国;以一侠字对国民政府,则公之风节必照映宇 宙,而旋乾坤之功业,亦必成于公乎。”

  信是写得文情并茂,但吴佩孚却没有心情去欣赏,因为 他的牙病复发,来势极凶——民国12年,曹锟决定贿选总统; “虎视洛阳”的吴佩孚,岂不以为然。曹锟的胞弟曹锐,本跟 吴佩岂不睦,直系早有洛派及津保派之分;此时曹锐不断挑 拨,以致曹锟对吴佩孚亦有了成见,洛保两派,益同水火。吴 佩凭借酒浇愁,日夕狂饮,一颗坏牙发火,却又不曾根治,常 要复发,这一次因肝火特旺,发得格外厉害。

  肝火是两个人引起来的,一个是日本华北特务机关长喜 多骏一,不断来”劝驾”,使得吴佩孚穷于应付,大感苦恼; 再一个是曹锟的小儿子曹士嵩。曹锟有两子一女;长子叫曹 士岳、次子叫曹士嵩。曹锟兄弟很多,子侄是大排行;曹士 岳十一、曹士嵩行十三。在天津提起”曹十三”,几乎无人不 知;因为是有名的纨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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