纨绔子弟亦有三等九级,大致亦视其父兄的出身修养而 定;曹锟的两个儿子,都是败家,以曹十三为尤甚,是苏州 人所说的”要紧穷”,嗜赌如命,一晚上输一两座洋房是常事; 有时深夜持着珍贵的首饰到舞场里去找人变现。曹十三的姊 姊见此光景,只怕嫁妆都要让他败光,便吵着要分家;平时 曹士岳已经去世,所以分家只是姊弟二人。请出来主持其事 的父执,一个是齐燮元;一个是吴佩孚。曹吴的关系特深,因 而齐燮元事事推吴佩孚作主。他一向不喜曹十三,便提出男 女仆分的主张;曹十三不敢争,心里却很不舒服。
分完不动产分动产,现金、古玩、字画次第分过,最后 分首饰。其中有一支玻璃翠的扁簪,通体碧绿,十分名贵;吴 佩孚沉吟了半天说:”十三,你是男孩,用不着这东西;又是 你母亲的遗物,就给了你姊姊吧!”
曹十三立即接口,”大叔,你老不是说男女平分吗?就平 分好了。”说完,拿起簪子”崩冬”一下,敲成两截,取一截 给他姊姊:”拿去。”
这是上海人所谓”触霉头”;吴佩孚这一气非同小可, “你这小子太混帐了!”他拍案大骂。齐燮元在一旁劝了半天, 才平息了一场风波。但余怒未息,肝阳上升;吴佩孚当天就 牙病大发,左颊肿得老高。他的填房太太慌了手脚,打听得 天津有个姓郭的大夫,治牙病药到病除,便专程请了来诊治; 哪知不治还好,越治越坏。
这姓郭的是所谓”时医”——实在没有什么本事;只是 走运的医生。大概姓郭的红运已过;也许是吴佩孚的大限将 至;一剂石膏二两的”狼虎药”下去,炎凉相激,疼得吴佩 孚几乎发狂。于是吴家的亲友献议,说牙科是日本人好;应 请日医诊治为宜。
在北平的日本医生,最有名的一个叫植原谦吉,留德学 成,即在北平开业;此人倒真是爱慕中华文化,会说中国话、 爱吃中国菜,尤好结交名士。医道极其高明,平津政界要人, 以及下野多金而”隐于市”的北洋军阀,几乎没有一个不曾 请教过植原。
吴家跟他也相熟;想请他介绍一个牙医,而正当筹议未 定之时,日本特务机关派人来探病,并且举荐了一个名叫伊 东的牙医。吴家看日本人很敬重”大帅”;同时也知道日本人 千方百计想请”大帅”出山,自然相信这荐医之举是百分之 百的善意,当时便请伊东来出诊。
伊东诊察得很仔细,但牙根已经化脓,除却拔除病牙以 外,别无他法。吴佩孚怕疼,不肯拔;于是只有吴夫人婉言 来相劝了。
吴夫人姓张,是姨太太扶正——”三不主义”是吴佩孚 得意以后的话。武汉兵败为杨森迎回四川作客时,寄情翰墨, 画竹作诗;更由”三不”而扩大为”四不”,自署”四不老 人”,曾写了一副对联明志,上联是说得意时不占地盘不纳妾; 下联表示失败后不住租界不出洋,显出他是富贵不能淫;威 武不能屈;贫贱不能移的大丈夫。至于扶正的张夫人,相从 于贫贱,等于糟糠之妻;依俪之情甚笃,在她好言抚慰,还 提到关公刮骨疗毒的故事;吴佩孚终于同意,拔除病牙。
但是病牙虽去,牙根化脓如故;肿既未消,痛则更甚。问 到伊东,他说病根甚深,心急不得。也有人劝吴佩孚,七年 之疾求三年之艾;又说”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”,务必宽 心。
话是不错,只是俗语说得好”牙疼不是病;疼死无人 问”;吴佩孚日夕呻吟,”八大处”人心惶惶,都快发疯了。
这样过了3天,吴佩孚于昏迷状态;症象险恶万分。病 急乱投医,打听得一个名叫秩田的日本医生,治牙颇有名气; 便派人去说了病状,请来诊治。秩田来到吴宅,带了两名助 手,一名护士,好些医疗器,包括开刀用的特殊照相设备在 内。
一到吴家,先将灯光器材布置停当,然后略略察看了病 状;秩田极有把握地说:”非开刀不可了。”
六神无主的吴太太茫然地问:”不开刀呢?” “不开刀性命不保。”
吴太太还待找人商量;秩田已不由分说,载上橡皮手套, 操刀上前;在吴太太及亲友紧张的视之下,突然红光闪现,吴 佩孚口中喷血如箭,一声惨号,浑身抽搐,很快地双足一挺, 一颗半明不灭的将星,终于不明不白地陨落了。
吴太太既痛且惊,抚尸大哭;跳着脚喊:”把大门关起来! 宰这几个日本鬼子。” ”八大处”的人,自然亦是群情汹汹。齐燮元恰好在场, 一看要闯大祸,不能不出面力劝;秩田跟他的助手护士,在 乱糟糟一片喧嚷中,抱头鼠窜,溜之大吉。
吴佩孚真正的死因,是个疑案;一说是日本军方认为他 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所以先派伊东将他的臼齿弄坏,然后 再指使秩田下手,送了他的老命。不过,他这一死,毕竟克 保晚节,蒋委员长特地发表唁电,政府亦明令褒扬;其时正 在日汪密约已有成议,而杜月笙为了高宗武迷途知返,正在 安排他悄然脱走之时。
不久,定名为《日支新关系调整要纲》的日汪密约,终 于在上海签了字。”中日关系”进入一个新的阶段;日本外务 省派出一名高级官员,以私人身分来华作广泛而秘密的调查。 此人名为须磨弥吉郎,在担任外务省情报部长之前,是驻南 京的总领事,一个相貌长得跟土肥原很像的阴谋家。腾笑国 际的”藏本事件”,便是他的”杰作”——须磨受日本军阀的 指使,命副领事潜到南京郊外自杀,以便在中国的首都制造 藉口,派兵登陆。结果藏本惜生不死,而为戴笠所派出去广 泛搜索的工作人员所寻获,把戏拆穿,国际间引为笑谈。
12卿本佳人
黄秋岳误上贼船始末。
但须磨有个真正的杰作,是用威胁利诱的手法,在行政 院最机密的部门,部署了一名间谍。此人名叫黄秋岳,是福 建诗坛继陈石遗而起的名家,与梁鸿志气名。但在北洋政府 时代,并不如梁鸿志那样飞黄腾达。北伐以后,一直在中枢 供职;官拜行政院机要秘书,颇为汪精卫所赏识;有个儿子 在外交部当科长。
说起来际遇并不算得志,亦决不能说是失意;坏是坏在 有个善于挥霍的姨太太,所以简任秘书的待遇,加上中枢机 要人员的津贴,收入虽不算少,却常常闹穷。
因此,须磨得以乘虚而入。他出身于东京帝大英文科;在 华多年,对于中国的文化艺术,亦颇有研究,据说譬如山就 是他捧红的。黄秋岳诗文皆妙,腹笥甚宽;须磨居然有资格 常跟他谈文论艺,且又常有馈赠,食物玩好之类,岁时不绝, 因而结成深交。
私交之外,更有公谊;由于黄秋岳掌管院会纪录,所以 须磨常常写信跟他打听消息。不过决非探听机密;凡是提出 的问题,都是第二天就会见报的消息,了无足奇。须磨不过 早一天知道而已。
有一天,须磨折简相邀,入席以前,先有一番叙说;须 磨率直问道:”黄先生,听说你的经济情况很不好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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