粉墨春秋_高阳【完结】(19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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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情势很明显了,内阁总理大臣亲自主持一项工作,竟至 于连讨论都不讨论,即为他的阁僚所否决;这不就等于全体 阁员投了他的”不信任票”?交缪斌找了来会出现这样的恶劣 的副作用,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。

  这对小矶自是一大打击。经过多方考虑,他认为日本为 要想求得和平,只剩下一个机会,就是在本土决战时,对登 陆的敌人迎头痛击;让敌人知道,虽已踏上日本的本土,但 有如日军在中国大陆那样,陷入泥淖,难以自拔的危险,不 如讲和为妙。

  这个机会要从胜利中取得;尤其重要的是,当机会来临 时,要能及时捕捉。因此,小矶旧事重提,要求积极参预。

  经过深切的考虑,小矶决定打最后一张牌:直接诉之日 皇。

  小矶是在4月2日单独晋见日皇,要求对缪斌路线赐予 支持。昭和不是明治,无法作此重大的决定,他仍旧要召见 陆、海、外三相后,才能答复。这一来,结果便可想而知了; 当天便由木户内相转告,日本认为时机尚未成熟。据说:陆、 海、外三相一致反对小矶的计划的理由,倒不是因为缪斌不 够资格;而是认为中国与英美有坚强的同盟关系,若非事前 与英美充分磋商,绝难单独与日本进入和平关系。日皇深以 为然,所以这样答复小矶。

  由于日本宪法上的缺点,统帅与国务是脱节的:东条英 机之能独断独行,是由于人事上的手段,弥补制度上的缺点, 由特旨先兼陆相,再兼参谋总长。小矶组阁本是预备役的大 将,自无法援东条之例,因而要求总理大臣得列席大本营会 议,为陆军所拒绝。到得缪斌来日之前,这一点终于争取到 了;但虽得列席,每周召开两次的大本营会议,既无发言权, 又无表决权,论地位还不如军部的一名课长;不过一个高级 的旁听者而已。

  因此,小矶在晋见日皇的第二天,亲访杉山元;他本来 是陆相,由于与畑俊六分任本土防卫的第一、二总军司令官、 晋衔元帅,并交卸陆相;推荐阿南惟几继任,尚未到职。小 矶的要求是,由他兼任陆相,以便强力参与大本营的决策;同 时可以事先估计,谈和的时机将会在何时来临,以便准备。

  军部断然拒绝了!仍旧是现役与预备役的理由。

  小矶无路可走了;4月4日上午进宫、捧呈辞表;并且上 奏,后继内阁必须是”大本营内阁”。

  对缪斌的东京之行,周佛海明知道不会有何结果;始终 存着一个”说不定会有奇迹”出现的万一之想,因为果真东 京与重庆能够直接谈和,他的肩头就会轻松得多。

  缪斌毕竟铩羽而归了。尽管他吹得天花乱坠,说日本天 皇曾经亲自接见;又派东久迩宫代表赐宴,日本很可能派皇 室出面来谈和,但周佛海由日本方面接到情报,证实缪斌是 白去了一趟。

  及至小矶内阁垮台,退役海军铃木贯太郎组阁,汪政府 中人都不知道日本对”本土作战”正在积极部署,认为铃木 内阁是”投降内阁”。皮之不存,毛将焉附;汪政府当然亦要 解体,个人的出处,已到非作安排不可的地步了。

  于是有的打算建功赎罪;有的准备隐姓埋名;当然也有 人持着听天由命的想法,但个人的安危生死能看得破,却不 可连累亲友,金雄白就是这样,早在汪精卫刚死时,他就在 悄悄收束他的事业了。

  有一天,有个新闻界的朋友胡东雅去看他,说第三战区 派来一个姓张的高参,托他引见周佛海。这些事金雄白不知 做过多少次,当即打电话跟周佛海联络好,将张高参带到周 家,达成了引见的任务,随即就走了。

  过了几天,胡东雅又来看他;一见面就喜孜孜地说:”雄 白,恭喜你,有个极好的消息,张高参向周先生提出要求,希 望派一个比较熟悉他的情形的人,常驻三战区,作为联络官。 三战区属意老兄;张高参请你马上向周先生去请示,什么时 候跟张高参一起走。”

  金雄白既惊且喜,便即问说:”怎么会看中了我?是不是 你的推荐?”   ”不是。听说是顾将军自己决定的。”

  金雄白回忆往事,想起曾经替三战区的司令长官顾将军 出过一回力,那时他是江苏省政府主席,曾枪毙了一个新闻 记者刘煜生,引起轩然大波;尤其是上海的新闻界,大张挞 伐,更为愤激。后来是由杜月笙调停,方得无事;不过期间 金雄白亦曾由顾将军透过周佛海的关系,托金雄白从中斡旋, 也许是因为这层渊源,顾将军才会想其他。

  不论如何,反正这是个出深渊而登青云的大好机遇;金 雄白不敢怠慢,当天便去看周佛海,说明来意。   ”我向张高参表示,同意你去,完全是敷衍他的话。”

  兜得一盆冷水,将金雄白浇得背脊都发凉了。   ”我想过,你去了不能回来;不能回来你就不能去。”   ”何以不能回来?”金雄白问。   ”日本人对你注意已久,你去了浙东回来,一定会有麻烦。 平常有麻烦不怕,这时候有麻烦,我没有能解决的把握。”周 佛海加以解释,”因为,现在的日本军人,尤其是以胜利者姿 态出现在中国战场的日本军人,心情之复杂、之不可理喻,你 总想象得到。”

  金雄白不能不承认周佛海的话,是经过考虑,出自衷心, 只好无奈地点点头。   ”如果你去了不回来,好些只有你才能办,或者一向是你 经手,别人茫无所知的事,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?”

  这也是实话。金雄白经手的”关系”,大部分固然可以交 出去,但也有极少数的部分,是无法交出去,而这极少数的 部分,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,譬如周佛海跟蒋委员长的代表 蒋伯诚的关系,就非金雄白作桥梁不可。   ”再说,我也少不了你。既然是共患难,当然以朝夕不离 为最宜。”

  前面的分析,由于理智,最后的一个留他的理由,出于 知友深情,更令人感动。金雄白到这时候,连怅然若失的感 觉都消失了。   ”好!这件事,我们不谈了。”   ”那就谈最要紧的一件事,照你看我当前最要紧的一件事 是什么?”

  金雄白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自然是如何接应盟军在东南沿 海登陆。”   ”不错。日本在中国的部队有300万;一旦’本土决战’, 当然要调一部分回去。这调回去的一部分,必然是精锐,留 下来的即或不是战斗力怎么强的部队,不过数量很大,仍不 可轻敌。”周佛海又说:”不过’政府’也有60万人,虽然战 斗力不高,仍旧可以发生牵制作用;我当前的课题是不知如 何将这个牵制作用发挥到最高度;以及如何在国军所希望的 地区,发生牵制作用?”   ”既能发生牵制作用,何不将这个作用,索性化成战斗?”   ”你的意思是,直接对日军攻击?”   ”正是。”金雄白点点头。

  与其牵制,不如进攻;联络游击队,组织沦陷区民众,而 遥引国军正规部队为后援,以待麦克阿瑟的艨艟巨舰,起事 着实可为。金雄白所建议的这一策,当时为周佛海笑为’书 生之见’;其实却是针对日本大本营战略上的弱点而加以痛击 的上上之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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