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情况是很明显的,日本为了本土决战,以及防备盟 军在中国东南沿海登陆,否定冈村宁次往西南深入冒险,严 令将部队集中到海口,以便增援本土。既然如此,就不必作 静态的牵制;大可放手攻击——战略家、政论家一直在鼓吹、 在强调的是,日本派遣大量部队侵华,是自陷泥淖,来得去 不得;现在不正就是日军归心如箭,急于从沼泽中拔出泥腿, 溜之大吉;而中国应该拖住它的时候吗?
赞成金雄白的主张的人,甚至还作了这样的一个譬喻,例 如有流氓自道急人之急,侵入良善人家,软哄硬骗,盘踞不 去;哪知多行不义必自毙,此流氓之家遭人袭击,已经失火 了;流氓急于脱身回家救火,那末与他暗中有不共戴天之仇 的人,岂不应该乘机反抗?这个流氓为了根本有失,无心恋 战,一定是采取只求摆脱的守势;那时就岂不容他脱身,让 他眼睁睁看老巢沦为一片瓦烁,岂不也是绝大的胜利?
但周佛海不听。虽说书生之见,纸上谈兵,毕竟也有其 可取之处;而所以连考虑都不考虑的最大原因是,不管军统 也好,三战区也好,都只能由他配合对方的要求作必要的因 应行动;而不能由他作主来采取任何战术;更不用谈战略了。
到了民国34年6月初,任何公共场所都在公开谈论日本 人在哪里惨败,怎么样惨败;以及蒋委员长最近发表了什么 令人兴奋的谈话?常挂在一般人口头上的一句话是”天快亮 了!”而且大庭广众之间,公然有人指出”中央储备银行”钞 票的花纹中,分散隐藏的”中央马上来”五字——看清楚了 的人的那种惊喜之情,是谁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的。
金雄白既兴奋又苦闷,与周佛海的接触当然亦更密切;一 天傍晚,周佛海跟他说:”有件事要请你赶快办。中央要我办 一个规模比较好的印刷厂,作为反攻开始以后,敌后宣传之 用。这件事要快;请你负责筹备。经费不成问题,向我要。”
“钱是小事。”金雄白踌躇着说:“印刷器材都仰给于国外; 海运中断,来源缺乏,只有去找存货。这时间上就很难说了。”
“一定要想办法!”周佛海近乎不讲理地说:”没有办法也 要有办法。”
金雄白灵机一动,顿有无比轻松之感;原来他早想结束 《平报》,却以种种顾虑,下不了决心。现在他为他自己找到 了一个绝好的理由;迟疑犹豫,一扫而空,所以觉得轻松。
“没有办法中想办法,倒逼出一个很好的办法。我把《平 报》停刊;不必另起炉灶,留用原有的员工设备,留待他日 之用,如何?”
“很好!就这样,请你马上进行。”
于是金雄白找了个清静地方,一个人先盘算停当;然后 在半夜里,坐车到报馆,等总编辑王治明看过”大样”,邀他 一起到亚尔培路2号去消夜。
关起门来,樽边密谈;金雄白将决定停刊的缘故,告诉 了王治明,问他的意见。 ”这是为了国家的需要,我完全赞成。不过这是机密,不 便向同仁公开;总要有个合理的说法才好。” ”是的,我想过。反正大局如何,大家都很清楚,只说办 报没有前途,决定改为印刷所。”金雄白又说:”这话也不必 太早宣布;目前请经理部先准备,该收的广告费、报费尽量 收回。订户奉送报费一个月,预收的要退回。”
王治明点点头问:”定在什么时候停刊?” ”6月底。” ”有20天的工夫,够了。”王治明又问:”向读者报告停 刊的原因是什么?” ”我现在所想到的是,以战时节约物资为理由。这篇停刊 词我自己来写。” ”当然非如椽大笔不可。”王治明很仔细地想了一会,”有 两个问题,现在要考虑,第一是留用人员的薪水——。” ”那不成问题,《海报》只谈风花雪月,照常出版;《海 报》逐月的盈余,可以维持《平报》同仁的薪水,虽然还差 一点,仍旧还可望自给自足。因为《平报》一停,广告客户 转到《海报》,收入还会增加。” ”嗯、嗯!”王治明接下来说:”第二个问题,实在是我的 建议;现在白报纸缺货,得要想法子弄一批存起来,一旦要 用时,才不至于措手不及。”
“一点不错!你有什么好办法?”
“很简单,我们多报配额,少印报。一天积余20吨,10 天就是200吨。”
“好极,好极!此法甚妙,准定照这样做。”
于是从第二天开始,便少印了好些报;但对”宣传部”却 以时局紧张,报份增加,要求提高配额。不过,问题是多报 少印,一进一出所积余的大量白报纸,需要善作处理;如果 存在仓库,到有紧急用途时,只怕无法提取;摆在报馆,未 免惹眼,万一有人检举,真赃俱在,很难解释。
想来想去,只有凭一道空心的夹墙,作为贮存白报纸之 用。以原定的一天20吨为目标,到停刊那天,预定可以容纳 400吨左右的夹墙中,也差不多堆满了。
《停刊辞》见报那天,自然引起社会普遍的注目。以”战 时节约物资”为由,并不足取信于读者;因为大家都知道,无 论汪政府或者日本方面,都希望宣传鼓吹的工具越多越好,物 资再节约也不会节约到报纸上。除非大局已到了宣传鼓吹亦 无用的程度,才会停刊。
当然,有许多事业上的,交情上的亲友来打听他停办 《平报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?金雄白只说:”就是《停刊辞》上 的那些话。”
《停刊辞》上的话,有几句的弦外余音,耐人寻味,而终 于为宪兵队识破机关;金雄白亲自执笔的这篇文章中说:”国 家如果需要我们,我们将随时期而效劳。”这句话便是指改办 印刷所而言;日本宪兵队认为语意暧昧,大动疑心。最不巧 的是,杜月笙恰好在《平报》停刊之前,到达浙东淳安;此 地是戴雨农所领导的忠义救国军总部所在地,所以杜月笙此 来极可能是为了策划东南地区,特别是上海方面如何接应国 军反攻,而《平报》迟不停,早不停,恰于此时停刊,其中 定有关联,已决定采取行动,要求金雄白解释——解释得不 够圆满,座上客立刻就会变成阶下囚。
得到这个消息,金雄白又惊又喜;但亦不无疑惑,杜月 笙的健康状况极差,溽暑之际,长途跋涉,来到这个生活起 居及医疗条件,远不及重庆的浙东小城,有必要吗?如说指 挥策应,仅有电台可用;而且在重庆有副完整的班底,应比 在淳安方便得多。于是,金雄白首先就找唐世昌去打听;证 实了杜月笙已到淳安,一行7人,除了两名佣人以外,其余 是顾嘉棠、叶焯山及一个胡秘书、一个名片而为名医的庞医 师,都是金雄白的熟人。
谈到杜月笙何以不坐镇重庆,遥为指挥,而须亲临并不 能发生太大作用的浙东;果然有段内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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