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对!”刘德铭也好奇心起,”你打听到了,就来告诉我。”
到了下午,李裁法便有了确实答复,林庚白住在九龙金 巴利道月仙楼1号;那里本是李鸿章的孙女婿,做过吴佩孚 的秘书长,号称”江东才子”的杨云史的故居。
“今天来不及了。”李裁法又说:”明天中午,我陪你们去 看他。”
哪知到了夜里,情势突然紧急,炮声终夜不停;目标是 香港及香港与九龙之间的渡轮。到了天亮,弥敦道上,一车 一车的英国兵,从前线撤了回来;流氓地痞,大肆活动;警 察已全数过海,九龙成了无政府状态,大部分的居民,只有 “闭门家中坐”;不知何时”祸从天上来”?
同访林庚白之约,当然无法实践;不过,李裁法还是到 了半岛酒店,带来的消息是”新界”大部分已落入日本人手 中;战事失利的关键是,银禧水塘以南,标高225呎的一处? 高地,亦是英军主力阵地中的要点,在12月9日傍晚,即为 日军佐野兵团第228联队派出去侦察的一小队尖兵所占领; 因此,佐野兵团原定以一星期作为”准备攻击期间”,至12月 16日方始发动的总攻,提前在昨天开始了。 ”英国人真荒唐!”刘德铭说:”水塘这样的要紧地点,都 会糊里糊涂丢掉;我看守一个月的话,完全靠不住。不过,九 龙早一点失守也好。” ”怪话!”苏珊皱着眉问:”刘先生,你好像唯恐日本人来 得太晚似地?”
语带讥讽,刘德铭急忙解释:”我说个道理给你听,你就 不会觉得我是在说怪话了,第一、密云不雨的局势,只会造 成混乱,敌人还没有来,自己先受了地痞流氓、打家劫舍的 害;第二、粮食来源断绝,尤其是水塘为敌人所控制,会发 生威胁到生命、健康的问题;第三、日本军一占领了九龙,因 为粮食问题一时不能解决,而进攻香港,在九龙就是后方,一 定要疏散居民,作为安定后方的手段,否则势必影响它对香 港的作战。那时候,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。” ”什么机会?” ”许许多多住在九龙,而绝不能落入日本军手中的要紧人 物,不就趁此机会可以开溜了?”
话刚说完,李裁法霍地站了起来,”刘先生,你真是’一 言惊醒梦中人’!”他说,”你这个看法太好,太重要了!我马 上要去联络,回头再谈。”说完,匆匆而去。 ”他去干什么?”苏珊问。 ”自然是去联络那些要逃而逃不出去的人,怎么样准备在 九龙失守以后,由陆路、或者水路,经广东转内地。” ”那,我们呢?”苏珊叹口气,”费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?”
刘德铭不知怎么回答,想了好半天,才很谨慎地说:”苏 珊,我觉得在这种时候,应该有个比较现实的看法。”
“你这话很费解。”她想了一会,还是微笑着摇摇头,”我 仍旧不明白,怎么才是现实。”
”’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限来时各自飞!’这就是现实的 看法。”
苏珊嫣然一笑,”最现实的办法,就是盯住你。”她问: “我这话是不是你心里预料得到的答复?”
她的话很率直,他亦觉得应该报以诚实:”不是预料,是 预期;同时应该预备。你在这里等我,我去了解一下情况。”
情况是半岛酒店的警卫已经自动怠工,不知去向;酒店 的洋经理,已避到香港,只有一个姓徐的华人经理负责。他 的态度很诚实,他说他不能要求旅客离去;但非常时期,任 何危难与不方便都可能发生;旅客如果愿意住在半岛酒店,就 必须合作。不过他也提出警告:半岛酒店必然是日军到达以 后,首先注意到的一个目标。许多旅客持着相同的看法,认 为躲到亲友熟人家比较安全。刘德铭考虑留下来,决定不走, “一动不如一静,半岛酒店的目标虽大,我们是名不见经传的 小人物,不要紧。而且,我觉得这徐经理是可以共患难。”他 对苏珊又说:”你看,野战病院已经撤消了,我不必再睡地下 室的行军床,为什么不舒服一下?”
苏珊深深点头;然后矜持地说:”空房间既然很多,我们 不妨找相连在一起的两个房间,大家有照应。”
“好!不过要搬只有自己动手,我的行李简单;如果你隔 壁有空房,我先搬了去,再告诉柜台好了。”
这一夜兵车辚辚,枪声不断;显然的,是英军败退,日 军追击。黎明时分,苏珊来叩门;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,只 穿睡袍,面有啼痕,样子显得有些狼狈。
刘德铭大吃一惊,”怎么回事?来!坐下来跟我说。”他 把她扶了进来,在沙发上坐下,倒了杯水给她。 ”我从梦中哭醒的。”苏珊说:“我梦见费理死在日本人的 刺刀之下,样子好惨,好可怕。”
刘德铭心想,真相迟早要揭穿的,没有理由再瞒她;因 而平静地答说:”不!费理是死在日本飞机的炸弹之下的。”
苏珊目瞪口呆,好久,才用发抖的声音问道:”你怎么知 道的?”
刘德铭将李裁法所得来的消息,照样转述了一遍;同时 歉疚地解释,当时不告诉她是怕她经不起刺激。但现在想想, 是错了,他觉得隐瞒事实,对她并无益处。 ”我早有预感了!”她哭着说:”一切都是命!为什么我的 命这么苦?”
于是刘德铭坐在她身旁,百般抚慰,日本军全面占领九 龙的那一刻,他们是在忘却外面的一切,专心一致将注意力 投入个人感情中度过的。
16命中注定
林庚白”命中注定”的传奇。
九龙的情势,外弛内张,日军在昔日繁盛的尖沙咀、油 麻地、旺角一带,分段控制交通,每隔几小时,放行一次。这 种间歇性的隔离与开放,一方面可以防止混乱;另一方面也 有助于日本军搜索他们所要找的目标。
许多平时衣冠楚楚,半上流社会中的人物,此时成了日 军的”特侦”——特种侦探,挂着太阳旗的臂章,满脸严重 的神色,领着”皇军”到处抓人。
此辈再有一项任务是,做向导强占民居,日本陆军在九 龙太子道北面,正对香港中区的九龙塘,设立了炮兵阵地,因 此,这个地区也就成了他们进攻香港的前进基地;附近房屋 比较宽敞的人家,都须让出底层,供日军驻扎,屋主唯有住 在楼上。这一来不但进出不便,家有中年以下妇女的,平空 多了一层不知何时被侵犯人身的恐怖,因而宁愿骨肉流离,分 别投亲靠友,父母妻儿各寄一处的也很多。
住在半岛酒店的旅客,都关心着香港的命运;实际上是 等待着香港陷落,结束了战争,恢复了对外的交通,他们才 有各奔前程的可能。
但是,谁也不知道战事的真实情况;只有一件确知的事, 九龙与香港,也就是日军与英军,每天晚上都有炮战。炮声 是有韵律的,第一声发炮;第二声炮弹破空;第三声着地爆 炸。半岛酒店面海的那一排房间已完全腾空,窗户堵塞,以 防香港来的炮弹;不过始终安然无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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