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提到这一点,周佛海心情有些矛盾,全面和平固然是 内心的希望;但一谈到全面和平,对于”组府”便横生好些 障碍;日本军部不肯发表宣言响应,亦就是为了留下跟国民 政府的和谈之路。如今横刺里又杀出来一个司徒雷登,眼前 的情势,恐怕要弄得很复杂了。
心里是这么想,表面上当然表现得颇为兴奋的样子, “喔,”他问:”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,他在北平跟王克敏谈过,希望王克敏出任蒋委员 长及汪先生中间的调人。”
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!周佛海心想,司徒雷登在华多年, 何以政治行情,一无所知?王克敏具何资格,能任此调人?
“不过,我们从另一方面接到的电报,与此不同。”
“所谓另一方面,是哪一方面?”
“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。”影佐停了一下说: “据说,司徒雷登本人想出任重庆与东京间的调人,托王克敏 向冈村大将,探询意向。”
这两种情况,大不相同;王克敏虽没有资格担任重庆与 东京的调人,但司徒雷登有美国的背景,甚至可能是华府白 宫或国务院的授意,担任重庆与东京的调人,不但够资格,而 且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一件事。
“那么,”周佛海问:”冈村大将作何表示。”
“冈村大将觉得这件事不应该由他答复;所以打了电报给 西尾大将,请求指示。”
西尾就是中国派遣军总司令西尾寿造;周佛海心想,此 事即使是西尾,亦未便贸然作决定性的答复,便即问说:”西 尾大将当然要跟东京联络?”
“是的。一方面跟东京联络;一方面要我来联络,西尾大 将想知道汪先生跟周先生的意向。”
听得这话,周佛海大感兴奋;因为西尾寿造没有抛开汪 精卫,证明日本军人还是讲交情的。否则,重庆与东京,通 过司徒雷登直接联络,汪精卫成了局外人,不仅没有发言的 余地,而且连内幕都无从获知,那时的地位,岂不尴尬?
“周先生,”影佐最后才道明真正来意:”司徒雷登提出要 求,希望通过我们的关系,请你跟他见一次面;谈谈汪先生 跟你对全面和平的意见。”
这一下,周佛海不由得踌躇了。原来他的根本目的是: “组府”第一;谈和平次。以为有了”政权”在手里,就是有 了一笔政治资本。但”组府”之事,从”高陶事件”以后,各 方的空岂不佳;全亏得周佛海在那里极力拉拢。如果传出消 息去,说他与司徒雷登有所接触,大家都会想到:必与中日 谈和有关;既然要停战谈和了,”汪政府”当然不会再出现。 见机而作,避得远些;否则”新贵”做不成,落个准备”落 水”做汉奸的名声,太犯不着。这一来,不就等于垓下的楚 歌,一夕之间,楚军瓦解!其事不可不慎。
但是,尽管影佐一直是支持他的;却由于他也一直跟影 佐表示,只要有全面和平的机会,个人的得失算不了什么。如 今机会来了,倒说退缩不前,岂非言不由衷,平白让人把他 看得矮了半截?
因此,他决定采取拖延策略,”要见面,就要谈得很具体; 不然不如不见。”他说:”容我先跟汪先生谈了,再给你答复。”
事实上他没有去见汪精卫;而是跟他的智囊之一,岑春 煊的儿子岑德广去商量。岑德广毫不迟疑地说:”这机会当然 不容错过。不管谈些什么,你总要跟他会一面。”
周佛海想了一下说:”问题是,我去看他,他来看我,都 不方便。消息一泄漏出去,恐怕画虎不成反类犬。”
岑德广当然了解他的言外之意,”那也容易!”他说:”你 跟中间人约定时间、地点,到时候我派车去接,在我这里见 面。即或消息泄漏,只说不期而遇就是。” ”不错,不错!人生何处不相逢?”周佛海认为这样做不 露痕迹,同意照办。 ”公博,快回来了吧?”岑德广又问。
陈公博早又回香港了,他对”组府”本不感兴趣,从高 陶事件以后,态度益发消极,此时岑德广问到,周佛海叹口 气说:”汪夫人预备亲自去劝驾,来不来未可知!” ”有公博在这里就好了;你跟公博一起跟司徒雷登见面, 可以表示和平的愿望是一致的;以后报告汪先生,有公博在 场也比较好说话。”岑德广接着问道:”你是不是先要跟汪先 生谈一谈?” ”你看呢?” ”我觉得事后告诉他比较好。”
周佛海考虑了一下,点点头说:”有什么事,只有我先挺 下来再说。”
见面的日子,定在2月12日;到了约定的时间,岑德广 派了一辆车,将司徒雷登及他的秘书傅泾波,接到了愚园路 岐山村的住宅,周佛海已经等在那里了。
经过短短的一番寒暄,司徒雷登用一口可以乱真的杭州 话说道:”我等于一个中国人。”
就这一句开场白,周佛海与岑德广对这个高大的美国朋 友,立即有了一种很微妙的亲切感,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,表 示领会到他的立场。 ”蒋委员长励精图治,这几年来国内无论物质上的建设, 精神上的培养都令人刮目相看。不幸地爆发了七七事变,基 本上也就是日本看到中国的进步,内心不安之故。”
周佛海接口说道:”我要说明,日本看到中国进步,内心 不安,诚然有之;不过那是日本军阀的心境,而且也只是一 部分日本军阀,像松井石根、杉山元之流。” ”是的!因此,中日之间的和平,在日本方面出现了机会; 现在是中国方面的问题。将近两年的作战中,已证明了中国 的军事力量,尚不足与日本相敌。如果此时求得合理的和平, 给英明的蒋委员长几年生聚教训的时间,仍旧可以跟日本一 决雌雄。”司徒雷登紧接着以郑重的神色说道:”这完全是我 把我当作一个中国人所说的话。” ”我完全能够理解。”周佛海说:”事实上,我们内心中也 是这样想法。” ”你所说的’我们’,想必包括汪先生在内。对于汪先生 倡导和平,我极表赞成;不过传闻汪先生将另组’政权’,如 果所传是实,那是中国的另一大不幸。” ”喔,”周佛海以极沉着的态度说道:”请司徒博士作个简 单分析。” ”很显然地,在对外作战时,内部和战的步骤,不能一致, 已是一个弱点;如果造成分裂,更非国家之福。” ”司徒博士的看法,就一般而言,是不错的。不过,一时 分裂的现象,也许反可以发生加速复合的力量。” ”分裂之后再复合,裂痕总归存在的。”司徒雷登不愿在 这个问题引起争执,话锋很快地一转,”我这次到重庆,会竭 见蒋委员长;很愿意将汪先生方面的真意转达蒋先生,谋求 一个共济之道。今天想跟周先生见面,就是为了想了解汪先 生方面的意见。” ”司徒博士的热诚,我们感激而且佩服。不过,以蒋先生 目前的处境,已无法与日本交涉和平;目前进行组织’政 府’,最大的目的是取得一个立场,以便利进行交涉。如果我 们的’政府’在组成以前,重庆跟东京的和谈,已经在进行; 那么成立新’政府’这一层,自可从缓。倘如重庆与东京能 够达成停战的协定,则新’政府’虽已成立,亦可随时取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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