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森不好意思,略想一想答说:“我只带一个。”“一个怎么够?”汪惟 贤屈着手指说:“打烟的一个,打杂的一门跟班的一个,至少得三个人。”
“我就带一个打烟的。”宝森略有些不好意思地,“有一口嗜好,没法子。”
“这是福寿膏。”汪惟贤将手边一个长形布袋拿了起来,脱去布套,是个 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紫檀长方盒,顺手递过去说:“森二爷倒看看,这样东西 怎么样?”
宝森接来一看,盒盖上刻着一行填彩的隶书:“吹箫引凤”,便知是一 枝烟枪;抽开盒盖,果不其然。虽抽了三十年的鸦片,见过许多好烟具,这
一支十三节湘妃竹的烟枪,所镶的绿玉烟嘴固然名贵,但妙处却在竹管是用 橄榄核累贯到底核中打通,外凉内热,抽起来格外过瘾。
“好东西。”宝森爱不忍释,“总得二百两银子吧?”“森二老爷中意,就 不必问价钱了。请留着用吧!”汪惟贤不容他谦辞,紧接着又说:“敝东交代,
森二老爷不必带烟盘,太累赘,都由我们预备。” 说到这样的话,倘再客气,就变得虚伪了。宝森拱拱手说:“胡大先生
如此厚爱,实在心感不尽。不过,人,我准定只带一个,带多了也是累赘。”
“是,是。我们那里有人,森二爷少带也不要紧。还有,现在是国丧, 穿着朴素,森二老爷不必带绸衣服等穿孝期满,在上海现做好了。”
他说什么,宝森应什么。等汪惟贤一走,想一想不免得意,用新得的 烟枪过足了瘾,看辰光未时已过,宝均金已经下朝了,乘兴省兄,打算去谈 一谈这件得意之事。
宝均金家的门上,一看“二老爷”驾到,立即就紧张了,飞速报到上 房宝均金刚想关照:说我头疼,已经睡了。只见宝森已大踏步闯了进来,料
想挡也挡不住,只能叹口气,挥一挥手,命门上退了下去。
“你那件事,过一阵子再说。”宝均金一见了他老弟的面就先开口,“这 会儿办东太后的丧事,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;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。”
“哪一件?”宝森要他老兄托人情的事太多了,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, 所以如此发问。
“你不是兜揽了一件帮人争产的官司吗?”
“喔,那一件。”宝森答说:“如今我可没工夫管人家的事了。” 原来宝森受人之托,有件庶出之子,向嫡出长兄要求分家的官司,要
求宝均金向顺天府尹说情,将庶出之子的状子驳回。他从杨乃武那一案,受 刘锡彤之累,为清议抨击以后,凡是这类牵涉刑名的案件,不愿再管,无奈
宝森一再纠缠,只能饰词敷衍;每一次要想不同的理由来拖延,深以为苦, 因而此刻听得宝森的话,顿觉肩头一轻,浑身自在了。“我特为来跟大哥说,
我要到上海去一趟,总得两三个月才能回来。”
“喔,”宝均金问道:“到上海去干什么?”
“有人请我去玩两三个月。管吃管住,外带管接管送,一共是四管;自 己一个子儿都不用花。
“好家伙。管你到上海玩两三个月,不要分文,谁那么阔啊?”
“胡雪岩。”
“原来你交上‘财神’了!”宝均金立刻沉下脸来,“你可别胡乱许了人 家什么,替我添麻烦。”
宝森愕然,“人家会有事托我?”他问:“会是什么事呢?”“谁知道? 此人的花样,其大无比;这一趟是来替左季高筹划借洋债,说不定就会托你 来跟我噜苏。”
“哼!”宝森微微冷笑,“有海岳山房在那里,哪轮得到我来跟你噜苏。” 宝均金装作不曾听见,呼噜噜地抽了几口水烟,开口问道:“你哪一天
走?”
“就在这几天。” 宝均金点点头,喊一声:“来啊!”将听差宝福唤来吩咐:“到帐房里支
二百银子,给二老爷送了去。”
“谢谢大哥!”宝森请个安,又说了些闲话,高高兴兴地走了。 等他的背影刚刚消失,宝福悄然而至,走到宝均金面前说道:“朱铁口
来过了,替胡大人送了一份礼来。”“哪个胡大人?”
“有手本在这里。”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“胡光墉”;不由得就关切了,“送的什么?”他
问。
“一个成化窑的花瓶。”
“大的还是小的?”
“大的。” 大的便是两万银子。宝均金心想,胡雪岩既然送了两万银子,就大可
必再在宝森身上作人情,而居然作了,并且这个人情还不轻,看起来是个很 厚道的人。同时又想到宝森一走,耳根清净,便对胡雪岩越有好感了。
“朱铁口走了没有?”
“还没有。” 宝均金便将朱铁口传唤到上房问道:“那胡大人是怎么说的?”
“胡大人说想送中堂一份礼,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东西?我问他打算送多 重的礼?他说两万银子。我就让他买花瓶。他还托我代送;花瓶送来了,银
子也交到帐房里了。”“有什么话托你转达的没有?”
“没有。我倒也问过他;他说只不过佩服中堂为国贤劳,本想上门来求 见请安,又怕中堂最近因为大丧太忙,不敢冒昧。”
宝均金的顾虑消释了。这两万银可以安心笑纳;倘或附带有有一句什 么请托的话,反倒不便帮忙,两万银子如果舍不得退回,良心上就不免要自 责。
遣走朱铁口以后,宝均金仍在考虑胡雪岩送的这笔重礼,不帮他的忙, 良心上仍不免要自责;要帮他的忙呢,又觉得自己一向主张“西饷可缓、洋
款不急”,忽然很热心地赞成左宗棠借这笔洋债,出尔反尔,启人疑窦。如 何得以筹划出一个两全之道,成了他这天念兹在兹的一桩心事。
第二天一早上朝,在轿子里忽然想起宝森告诉他的,丁宝桢当年的故 事。丁宝桢以清廉知名,但身为总督,开府西南,朝廷的体制不能不顾,家
乡贵州的亲友,翻山越岭,千辛万苦来投靠,没有那么多闲差使可应酬,招 待食宿,致送回乡盘缠的情谊不能不尽,这些都在他每个月一万两左右的“养
廉银子”中支付,尽管量入为出,总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,照一般督抚惯例, 方便得很,写张纸条,向藩库提银若干,因窘即时可解至于亏空如何弥补,
不必费心,有藩司,有榷税的候补道,甚至首府、首县为他想办法。但那一 来,就谈不到整饬吏治了。
于是,堂堂“制台大人”也不免要向当铺求援了。可是,他又有什么 东西能当到上千上万银子?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当身分、当面子的办法;取一
52书库推荐浏览: 高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