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得意的事,听盛宣怀提到,不由得就面露笑容了。
“宣怀在想,当年英法内犯时,如果也象去年那样,由大沽口到天津架 设了电线,大局就完全不同了。”
“喔,”醇王很注意地问:“你倒说说其中的道理。”“有了电报,就是敌 暗我明了。
兵贵神速;制胜的要诀在‘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’,洋人刚刚上岸,两 眼漆黑,全靠他的器械精良,往前硬闯。可是他的耳目不灵,就可以智取;
譬如他们有多少人?枪炮有多少?打算往哪一路进攻?我们打听好了,发电 报过来,就可以在险要之处,部署埋伏,杀他个片甲不回。”
“啊,啊!”醇王不断握拳,仿佛不胜扼腕似的。“僧忠亲王的神武,天 上闻名,八里桥那一仗,非战之罪;当时如果有电报,洋人决不能侥幸。”
“我想想。”醇王闭上眼,过了好一会才睁开来,“照你的说法,洋人的 兵轮来了,如果炮台挡不住,一上了岸,行踪就完全在我掌握之中,简直是 寸步难行了?”
“是!王爷真是明见万里。有了电报,不但洋人内犯,寸步难行,就是 海口的炮台也挡得住。譬如说,登州到大沽口,沿线如果有电报,就可以把
洋人兵轮的方向、大小,还有天气好坏,逐段报了过来,以逸待劳,有备无 患,哪里会有挡不住的道理?”
“嗯,嗯。这道理也通。”醇王问道:“电报还有什么用处?”“用处要自 己想,中国人的脑筋比洋人好,所以想得到的用处比洋人多,不过利用电报
也可以做坏事,所以请王爷千万记住,将来管电报的人,一定要是王爷信得 过的亲信。”
“喔,”醇王问道:“怎么能用电报做坏事?。“要防到捏造消息。”盛宣 怀说,“打仗的时候,谎报军情,是件不得了的事?”
“说得不错,这一层倒真要当心。”醇王又问:“用电报还能做什么坏 事?”
“有。”盛宣怀想了一下,“我说个笑话给王爷听。” 在他人看是笑话,身历其境的人却是欲哭无泪——数年前有个姓候补
道,被派到外国去当参赞,无意间得罪了同僚;一个姓吕的庶务,在使馆经 手采买,营私舞弊,为胡参赞在不经意中所揭发,于是公使以此人“水土不
服”为理由,奏请调遣回国,仍回原省候补。京中照准的公事一到,吕庶务 方知其事,私下打听,才知道是吃了胡参赞的亏,自然恨之入骨。
这姓吕的城府极深,表面声色不动,对胡参赞的态度,一如平时,仿 佛根本就不知道他之回国,是由于胡参赞多嘴的缘故,临行之时,问胡参赞
是否要带家信?万里重洋,难得有便人回国,使馆同事都托他带家信、带物 品;胡参赞如果独成例外,显得彼此倒象有什么芥蒂似的,所以也写了家信,
另外还买了两个表,托他顺便带回国去转寄。
姓吕的是捐班知县,原在江苏候补;胡参赞家住吴江,密迩苏州,因 此,信上虽写了吴江的地址,并且关照只顺托民信局转递即可,而姓吕的情
意殷勤,特为跑了一趟吴江,拜见胡参赞的封翁,大谈异国风光。胡封翁心 系远人,得到这些亲切珍贵的信息,自然很高兴,也很感激,写给胡参赞的
家信中,对这位“吕公”盛赞不已。姓吕的得暇便去看胡封翁,走动得很勤。 胡参赞也常跟姓吕的通信,竟结成了至好。
此人之谋报复,是一开头就打定了主意的,但采取什么手段,却顺看 情况,视机会而定。不过他也深知情况愈了解,机会就愈容易找的道理;认
为只要常去胡家,熟悉了全家上下,就一定会有机会。果然,机会来了。
这机会其实也就是利用他所了解的情况,胡封翁在家具有绝对的权威 地位,全家亦无不重视“老太爷”的一言一动,有一次胡封翁“发痧”,这
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但已闹得天翻地覆。姓吕的看在眼里,不由得在肚子 里做功夫。几经考虑,定下了一计,只是要等,等胡封翁生病。
两年前的夏天,天时不正,疫疠流行,胡家病倒了好几个人,胡封翁 并未感染时疫,只是年纪大了,看家有病人,且不只一个,内心不免抑郁,
因而眠食不安精神大不如前。姓吕的便写了一封极恳切的信给胡参赞,细述 胡封翁的颓唐老境,却又劝慰胡参赞,“为国宣劳,自有天助”;全家孝顺,
对老人照顾得极周到,何况还有朋友在,缓急之济,必当全力相助;胡参赞 大可放心。
估量这封信已寄到了胡参赞手里,同时判断胡参赞亦已接到家信,所 述胡封翁的情形,跟他的话绝无矛盾时,他发了一个电报,只有八个字:“老
伯病故,速定行止。”胡参赞自然深信不疑,所谓“速定行止”,意思是催他 回来奔丧。胡参赞便向公使陈明;公使电奏:参赞丁忧,请予开缺;并声明
派何人代理参赞的职务。哪知电奏到达上海之日,姓吕的又发了一个电报, 更正前电。
可是已经奏了丁忧开缺,却无法更正。胡参赞吃了一个哑巴亏,只有 请公使备文呈报总理衙门,转咨吏部备案,否则将来到了胡封翁寿终正寝时,
胡参赞连发丧守制都不能,那才真的成了空前绝后的笑话。
醇王由于这个笑话的启发,想到了许多事该敬惕,“水能载舟,亦能覆 舟,电报亦是如此,非得托付给很妥当的人不可;否则机密容易外泄。”他
说:“疆臣窥探朝廷意旨,尚且不可,何况廷寄未到,已先有所知,得以事 先弥缝,那一来朝廷的号令不行,国将不国,太可怕了。”
听得这话,盛宣怀以言多必失自警;同时觉得有消除醇王的恐惧,只
让他想到电报的好处的必要。 于是他略想一想答说:“王爷想得深、想得透,不是我们知识浅薄的人
所能及。不过由王爷的开示,宣怀倒想起西洋的一个法子,不知道有用没有 用?”
“什么法子?”
“就是密码。”盛宣怀答说:“现在汉字的电报,每个字四码,有现成的 书,照码泽字,那是明码,如果事先约定,码子怎么拿它变化一下,譬如加
多少码,或者减多少码,只有彼此知道,机密就不容易外泄了。”
原来还有这个法子,醇王问道:“这个加码、减码的法子,是不是跟‘套 格’差不多了?”
“比‘套格’方便得多了。” 所谓“套格”是挖出若干空格的一张厚纸。使用的方法是,通信双方
预先约定,用多大的纸、每页几行、每行几字;其次是看用那种套格,挖空 的位置在何处?然后就要花心思了,犹如科场考试的“关节”那样,把要说
的一两句话,嵌在一大篇不相干的废话之中。收信的人,将套格在原信上一 覆,空格中露出来的字,连缀成文,就是对方要说的话。“套格”确有保密
52书库推荐浏览: 高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