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了个外号,叫做“左都御史”。巡抚照例挂“右副都御史”衔,叫左宗棠 为左都御史,意思是说他比“右副都御史”巡抚的权还要重。
其时有个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,湖北恩施人,声名不佳,有一次去见 左宗棠,谈到永州的防务情形,樊燮一问三不知,而且礼貌上不大周到,左
宗棠大为光火,当时甩了他一个大嘴巴,而且立即办了个奏稿,痛劾樊燮“贪
纵不法,声名恶劣”,其中有“目不识丁”的考语,也不告诉骆秉章就发出 去了。樊燮是否“贪纵不法”,犹待查明,但“目不识丁”何能当总兵官?
当下先革职、后查办。这“目不识丁”四字,在樊燮心里,比烙铁烫出来的 还要深刻,“解甲归田”以后,好在克扣下来的军饷很不少,当下延聘名师
教他的独子读书,书房里“天地君亲师”的木牌旁边,贴一张梅红笺,写的 就是“目不识丁”四字。他告诉他的儿子说:“左宗棠不过是个举人,就这
么样的神气;你将来不中进士,不是我的儿子。”他这个儿子倒也很争气, 后来不但中了进士,而且点了翰林,早年就是名士,此人就是樊增祥。
一方面教子,一方面还要报仇”樊燮走门路,告到骆秉章的上司,两 广总督官文那里,又派人进京,在都察院递呈鸣冤。官文为此案出奏,有一
句很厉害的话,叫做“一官两印”,意思是说有两个人在做湖南巡抚。名器 不可假人,而况是封疆大吏;这件事便很严重了。
其时郭嵩焘是南书房翰林,他跟左宗棠的胞兄左宗棠植是儿女亲家, 与左宗棠当然很熟,深知他才气过人,便跟同为南书房的翰林潘祖说:“左
季高如果不在湖南,一定保不住;东南大局,不复可问。我跟他同乡,又是 姻亲,不便进言,老兄何妨上个折子。”
潘祖荫听他的话,果然上了上折子,铺叙他的功绩以后,作了个结论:
“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,即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”。咸丰一看,为之动容, 当即传旨问曾国藩,左宗棠是仍旧在湖南好呢?还是调到曾国藩大营中,以
便尽其所长。曾国藩回奏,左宗棠“刚明耐苦,晓畅兵机,”。于是奉旨随同 曾国藩襄办军务。
左宗棠因祸得福,多亏得潘祖荫、郭嵩焘,但他对潘、郭的态度,大 不相同。左宗棠除了“三节两寿”必送一份极厚的礼金以外,知道潘祖荫好
收藏金石碑版,当陕甘总督时,凡是关中有新出土的碑,初拓本一定专差赍 送潘祖荫,有时甚至连原碑都送到潘家。
郭嵩焘是在洪杨平后,奉旨出任广东巡抚,两广总督名瑞麟,与巡抚 同驻广州;“督抚同城”,常不和睦,瑞麟贪而无能,但为内务府出身,有事
可直接诉诸两宫太后,靠山很硬,所以郭嵩焘深受其掣肘之苦而无可如何。 哪知处境本已很难的郭嵩焘,万想不到多年好友,且曾加以援手的左
宗棠会跟他为难,为了协饷,除致函指责以外,且四次上奏折,指摘郭嵩焘, 措施如何不然。郭、左失和的原因,有种种传说,流传最盛的一个说法是,
当郭嵩焘放广东巡抚时,湘阴文庙忽产灵芝;郭嵩焘的胞弟郭焘写给老兄, 以为是他开府的吉兆。左宗棠得知其事,大为不悦,说“文庙产灵芝,如果
是吉兆,亦当应在我封爵一事上面,与郭家何干?”由此生了意见。 其实,湘阴文庙产灵芝,是常有之事,左宗棠亦不致小气到连这种事
都要争。真正的原因是,洪杨军兴以后,带兵大员,就地筹饷,真所谓“有 土斯有财”。李鸿章最懂得这个道理,所以始终霸住江苏,尤其是上海这个
地盘不放;左宗棠却只得浙江一省,每苦不足,看出广东是大有生发之地, 所以狠狠心不顾盛谊友情,一再攻讦郭嵩焘。最后终于如愿以偿,由他的大
将蒋益澧接了郭嵩焘的手。不过蒋益澧的广东巡抚,干不多久就被调走了。 郭嵩焘因此郁郁不得志。光绪建元,起用在籍大员,他跟曾国荃同被
征召至京,曾国荃放了陕西巡抚,因为不愿与陕甘总督左宗棠共事,改任河 东河道总督;郭嵩焘则奉派为福建按察史;这在当过巡抚的人来说,是很委
屈的,不过他还是接了事。不久,诏命开缺,以侍郎候补,充任出使英国钦
差大臣。 其时云南发生英国公使翻译马嘉理,赴滇缅边境迎接来自印度的探险
家,不意为官兵所戕,因而引起很严重的交涉。英国公使威妥玛表示,郭嵩 焘出使英国,如果在国书上表明中国认错字样,可即赴任,否则应候云南案
结后再赴英国。总署诸大臣都认为中国不能认错,郭嵩焘亦就不能出国;奉 旨署理兵部侍郎,并在总署行走。
郭嵩焘对办洋务,一面主张公平合理,认为非此不足以折服洋人。他 认为马嘉理被戕一案,云南巡抚岑毓英不能说没有责任,当案发以后,意存
掩护,又不查明杀害情由,据实奏报,一味诿罪于深山中的野人。而中朝士 大夫又因为官兵所杀的是洋人,群起袒护岑毓英,以至于英国更觉不平,态
度亦日趋强硬。这件纠纷固结不解,全由不讲公平、不讲事理之故,因而奉 命入总署之日,便单衔上奏,请旨“将岑毓英先后酿成事端之外,交部严加
议处,以为恃虚骄之气,而不务沉心观理、考察详情,以贻累国家者戒。” 郭嵩焘平时讲洋务,本已为守旧的“卫道君子”所不满;如居今然参劾杀洋
的岑毓英,在他们看,显然是私通外国,因而引起了公愤,连他平素往来密 切的朋友、门生,对他亦很不谅解,湖南则有许多人不认他是同乡。此外京
师有人做了一副对联骂他:“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,不容于尧舜之世;未能 事人,焉能事鬼,何必去父母之邦?”
到得第二年七月底,中英订立烟台条约,“滇案”解决;郭嵩焘可以启 程赴英国了,当时称为“放洋”;而“放洋”以前又发生了一件很不愉快的 事。
有个广东人叫刘锡鸿,原任刑部员外郎;此人是郭嵩焘在广东的旧识, 谈起洋务来,颇为投机。此时希望跟郭嵩焘一起放洋。但谈洋务是一回事,
办洋务又是一回事,郭嵩焘认为刘锡鸿脾气太刚、好意气用事,而办洋务是
“水磨工夫”,颇不相宜。哪知刘锡鸿不死心,托出郭嵩焘的一个好友朱孙 诒来关说。朱孙诒向郭嵩焘说:“你批评他不宜办洋务的话,我都跟他说了,
他亦很有自知之明,表示一切不问,你只当带一个可以谈谈,以解异国寂寞 的朋友好了。”
听得这样说,郭嵩焘可怜刘锡鸿穷困不得意,便上奏保他充任参赞。 刘锡鸿是个司员,而且只是六品的员外郎,论资格只能当参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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