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也不晓得啥道理,心里一直烦躁。”
“我们到阳台上来坐。” 七姑奶奶挑到阳台上去密谈,是替罗四姐设想,因为谈到自己的终身
大事,她难免腼腆,阳台上光线幽暗,可以隐藏忸怩的表情,就比较能畅所 欲言了。
等小大姐泡了菊花茶来,背光坐着的罗四姐幽幽地叹口气说:“七姐, 只怕我真的是命中注定了。”
“喔,”七姑奶奶问道:“胡家托乌先生来作媒了,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的话也不晓得是真是假?说胡大先生的意思,要我去替他当家。”
“不错,这话应春也听见的。”
“这么说,看起来是真的,”罗四姐心里更加踏实;但心头的疑虑亦更浓 重,“七姐,你说,我凭啥资格支替他当家?”
七姑奶奶心想,胡雪岩顾虑者在此;罗四姐要争者亦在此,足见者是 厉害角色,不开口则已,一开口必中要害。不过,她虽然已从古应春口中摸
透了“行情”,却不愿轻易松口,因为不知道罗四姐还会开什么条件,不能 不谨慎行事。于是她试控地问道:“四姐,你自己倒说呢?要啥资格,才好 去替他当家。”
“当家人的身分;身分不高,下人看不起,你说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, 七姐,你说,这个家我怎么当?”“是的这话很实在。我想,我们小爷叔,
不会不懂这个道理,他总有让下人敬重你的办法。”
“啥办法?”罗四姐紧接着问,“七姐夫怎么说?”“他说,胡老太太托 我来做媒。不过,我还不敢答应。”罗四姐又惊又喜,“原来是胡老太太出
面?”她问:胡太太呢?”
“他们家一切都是老太太作主。胡太太最贤慧不过,老太太说啥就是啥, 百依百顺的。”
听得这一说,罗四心头宽松了些,不过七姑奶奶何以不敢答应做媒? 这话她却不好意思问。
“我为啥不敢答应呢?”七姑奶奶自问自答地说:“因为我们虽然一见如 故,象同胞姊妹一样;到底这是你的终身大事,你没有跟我详详细细谈过,
我不晓得你心里的想法,如果冒冒失失答应下来,万一做不成这个媒,反而 伤了我们感情。”“七姐,这一层你尽管放心。不管怎么样,你我的感情是不 会伤的。”
“有你这句话,我的胆就大了。四姐,除了名分以外,还有啥?请你一 样一样告诉我。
看哪一样是我可以代为答应下来的;哪一样我能替你争的,哪一样是 怎么样也办不到的。”“怎么样办不到的事,我也不会说。”罗四姐想了一下
说:“七姐,我顶为难的是我老娘。”
她老娘何以会成为难题?七姑奶奶想一想才明白,必是指的当亲戚来 往这件事,以她的看法,这件事是否为难,主要的是要看罗四姐自己的态度?
倘或她坚持要胡老太太叫一声:“亲家太太。”这就为难了!否则胡家也容易 处置。谈到这里,话就要明说了,“四姐,你的意思我懂了。”她说:“还有
啥,你一股脑儿说出来,我们一样一样来商量。”“还有,你晓得的,我有个 女儿。”
“你的女儿当然姓老子的姓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你总不见得肯带到胡家去 吧?”
“当然,那算啥一出?”
“既然不带到胡家,那就是你自己的事;不管你怎么安排,胡家都不便 过问的。这件事可以不必谈,还不啥?”“还有,我只能给老太太一个人磕 头。”
“是不是!”七姑奶奶马上接口,“我不敢答应,就是怕你有这样的话, 叫我说都不便去说的。”
罗四姐自己也觉得要求过分了一些;不过话既已出口,亦不便自己收 回。因而保持沉默。当然,在七姑奶奶看,这就是不再坚持的表示,能商量 得通的。
“四姐,我现在把人家的意思告诉你;第一是称呼,下人都叫你太太; 第二进门磕一个头,以后都是平礼;第三生了儿子着红裙。这三样,是老太 太交代下来的。”
罗四姐老虑了一会,觉得就此三事而言,再争也争不出什么名堂来, 不如放漂亮些,换取对方在它处的让步。于是她说:“七姐这么说,我听七
姐的。不过我进他家的门,不晓得是怎么个进法?”
七姑奶奶心想,这是明知故问。妾待进门,无非一乘小轿抬进门,在 红烛高烧之下,一一磕头定称呼。罗四姐问到这话,意思是不是想要坐花轿 进门呢?
当然,照一般的办法,是太委屈了她,但亦决无坐花力轿之理。七姑 奶奶觉得这才真的遇见难题了。
想了又想,七姑奶奶只能这样回答:“这件事我来想办法,总归要让我 面子上看得过去。你明天倒问问乌先生,看他有啥好办法?”
正事谈到这里,实在也可以说是很顺利了。做媒本来就要往返磋商, 一步一步将双方意见拉近来;罗四姐也很明白事缓则圆的道理,因而很泰然
地答说:“事情不急,七姐尽管慢慢想。”
“你是不急,小爷叔恐怕急着要想做新郎倌。”七姑奶奶笑着将她的脸扳 向亮处,“不晓得你扮成新娘子,是个啥样子?”
这话说得罗四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?说一句:“七姐真会寻开心。”一 闪站起身来,“乌先生不知道吃好了没有?”“我们一起下去看看。”
两人携着手复回楼下,只见古应春陪着乌先生在赏鉴那些西洋小摆设。 七姑奶奶少不得问些吃饱了没有之类的客气话,然后问到乌先生下榻之处。
“客栈已经定好了。”古应春问道:“不知道罗四姐今天晚上,是不是还 有事要跟乌先生谈?”
“今天太晚了。”罗四姐答说:“有事明天也可以谈。”“那末,我送乌先 生回客栈。
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到客栈陪了乌先生到罗四姐那里。下午我陪乌先生 到各处逛逛。”
等古应春送客回来,七姑奶奶还带没有睡,等着要将与罗四姐谈论的 情形告诉他,最后谈到罗四姐如何“进胡家的门”。
“一顶小轿抬进门,东也磕头,西也磕头,且不说罗四姐委屈,我们做 媒人的也没有面子。”
“为小爷叔,没有面子也就算了。”古应春说:“你不要把你的想法也摆 进去,那一来事情就越发摆不平了。”
“好!那末罗四姐,总要让她的面子过得去。”“这有点难办。又要里子, 又要面子,世界上恐怕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。”七姑奶奶也觉得丈夫的话不
错,不过已经答应罗四姐要让她“面子上过得去”,所以仍在苦苦思索。“睡 吧!我累了。”
古应春计算所途劳顿,一上床,鼾声即起;七姑奶奶却无法合眼,最 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,而且自己觉得很得意,很想唤醒古应春来谈,却又 不忍,只好闷在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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