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律好亦应归功于胡雪岩,就只有左宗棠最明白了。从咸丰末年,同治皇后 阿鲁特氏的祖父赛尚武丧师失律,浪掷了一笔发自部库的二百万两银子的军
饷以后,仗都是地方上自己在打,因此有楚军、湘军、淮军、浙军、奥军等 等名号,都称之为“官军”这些官军,来源不一,“同乡招募”的子弟兵固
占多数,但也不少是土匪或者太平军投过来的,出身不同,队官的作风各异 军纪就大有区别。湘军中以彭玉麟部下纪律最严;鲍超一军最糟糕,这就是
带兵的看法不同之故,不过鲍超骁勇善战,是曾国藩的“爱将”,所以诸事 宽容。
左宗棠所部,亦是杂牌军队,但都能属地纪律,一半是左宗堂治军较 严;一半亦由于心诚悦服,不忍违犯纪律,论心诚悦服之所起,就不能不推
服胡雪岩了,“湖汀子弟满天下”而无后顾之忧,都由于胡雪岩靠他广设钱 庄,通汇便利,按时得能接济官兵家属,到于阵亡将士,恤死养生,不用左
宗堂关照,他就派人去做了,大家都道“侯父”如此爱护部下,何忍犯他的 军纪?却不知是胡雪岩在助“候爷”维持纪律。
胡雪岩能够公私兼顾,钱庄、典当、丝号一家接一家开张,生意越做 越大,“财神”的名气越来越响,从胡老太太起始,都认为是“螺蛳太太”
的功劳—原来为了避免用“二太太”之名,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;有个 通人说:“顺治年间江左三大家’之一的龚芝麓,娶了秦淮出身的顾眉生,
龚芝麓的元配称她为顾太太,仿照这个例子,拿罗四姐的姐字改为太太,有 何不可?”于是,“罗四太太”就此叫开了。下人不明其理,只当她娘家住
在螺蛳门外的缘故,叫成“螺蛳太太”。
但最为乡党称道,而且使得胡雪岩自觉对螺蛳太太有愧,既爱且敬的 是,她有个“大贤大德”的名声,为胡雪岩娶了十一房姨太太。
约莫嫁后一年,螺蛳太太向到杭州三天竺来烧香的七姑奶奶诉苦。原 来胡雪岩精力过人,只她一个人“当夕”,有些力不从心,因而也就觉得乐
不敌苦了。 于是胡雪岩不免留连花丛;本来欢场中应酬,在胡雪岩几乎上是每天
的例课,以前仅止于“吃花酒”渐渐地以勾栏为行馆,经常整夜不归,甚至 在“堂子”里接见宾客,料理公呈,这件事就可忧了。
“七姐,”螺蛳太太说:“他现在正在风头上,这步桃花运走不得,第一, 伤身体;第二,耽误正事;第三,名声不好听;还有第四,伙计们看东家的
样,个个狂嫖滥赌,怎么得了?就算不学他的样,也会灰心;辛辛苦苦帮他 创业,哪知道他是这样子不成材!”
七姑奶奶知道最后两句话,是她“夫子自道”。的牢骚;不过,她也有 些怀疑,“小爷叔对这个色字看不破,是大家都晓得的。不过,”她问:“又
何至于,‘好’到这个程度呢?”“喏,”螺蛳太太不免有怨言,“都是我们那 位刘三叔?”
原来胡雪岩决定开办药店。他本早有此心,恰好又受了气—去年夏天 胡老太太受暑发痧;土法子是拿铜钱刮痧,刮出一条条鲜红的血痕,病势顿
去。胡老太太的痧刮得很透,本来已经不要紧了;只是胡雪岩不放心,请“郎 中”来看了以后,开方打药,一再关照下人“要快!”仍旧去了两个时辰才
回来,胡雪岩对有关老母的事异常认真,当下大发了一场难得一见的脾气。 下人等他骂完,方始声诉:原来这年时疫流行,打药的人排着队等,
一等等了个把时辰,他忍不住挤上前去,象看病“拔号”似的,要求先配他
的方子。
“请你快点。我们老太太等在那里要吃呢!”
“哪家没有老太太?”药店伙计答说:“你要快,不会自家去开一爿药 店?”
挨了骂的那人,一股怨气发泄在药店伙计头上,加油添酱地形容了一 番,将胡雪岩的火气挑拨了起来,当时顿一顿足说:“好!我就开一爿给他 看。”
于是刘不才受命筹备,即日北上到直隶去采办药材;顺便带回来几百 帖“狗皮膏药”,供胡雪岩试用。
这“狗皮膏药”是“房中药”的一种。刘不才在采买药材时,由于他 的豪爽风趣,结识了好些朋友;酒酣耳热之际,少不得谈谈风月。其中有个
苏州人,谈起上一科的状元,现任河北学政的洪钧,说他最近写信回苏州, 托人买妾,信中说得很坦率,娶妾无非及时行乐,用不着找什么理由,没有
儿子,一定说是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;单身在外,说是没有人照料起居, 这些话,无非自欺欺人而已。他说:及时行乐,这句话,要分做两面来谈,
一面是及时,娶妾就要娶得早;人到中年,形渐衰颓,美色当前,力不从心, 不但自误,而且误人。一面是行乐,当然要娶美妾,才有乐趣可言。大家听
他说得诚恳,亦以诚恳相待,终于替他觅到了一个上海的名妓,国色天香的 赛金花作妾。
于是另有一人感叹:说少年创业,精力过人,就是没有钱;及至创业 已成,钱是有了,精力却嫌不足,姬妾满眼,广田自荒,说不定还会戴上绿
帽子,人生憾事,莫过于此。
这些话提醒了刘不才,想起胡雪岩或许亦有此憾。因而打听,有没有 好春药,只壮阳,不伤身。当时便有人指点,北京鼓楼有一家小药店,可以
买到外用的“狗皮膏药”,药性王道,不似内服的春药,竭泽而渔那样霸道。
不过这家小药店的主人,颇以制售此药为耻,须有跟他交情很深的人介绍, 而且只特制,不零售。刘不才的人缘不错,居然找到了适当的介绍人,出重
金订制了一批。胡雪岩试用之下,床第之间,便就此放纵了。
“这是没法子的事。”七姑奶奶说:“除非你想得开。” 这意思是,螺蛳太太可能容许胡雪岩另外纲妾来分她的宠她心里在想,
自己是半正半侧的身分,老太太固然宠信有加,大太太也能相安无事,但做 当家人难免为下人憎厌,倘或娶进一房姨太太来,为人厉害,又为下人撺掇。
联络大太太,不顾“先进门为大”这个规矩,明枪暗箭,处处作对,虽不见 得怕她,但免不了常常生气,这却是不可不虑的事。正在沉吟之时,七姑奶
奶又开口了:“去年秋天,应春生了一场伤寒,病好调养,不能出门,在家 也实在无聊不过,请了个说书的‘出堂会’来解闷,每天下半天两个钟头;
说的一部书叫做‘儿女英雄传’,讲女人家吃醋,实在有点道理。”“喔!”螺 蛳太太问道:“说书的怎么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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