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【完结】(1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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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计划,回苏州度岁,预备明年春天,卷土重来。但陈炳文已从城里逃出来的 难民口中,得知城内绝粮,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;所以翻然变计,坚持不走;

  同时也知道城内防守,以凤山门为重点,因而又厚集兵力,一层夹一层,直 到江边,弹丸之地,集结了四万人之多。

  等到粮船一到,遥遥望见,陈炳文越发眼红,一方面防备城内会冲出 来接粮;一方面千方百计想攻夺粮船,无奈江面辽阔,而华尔的部下防守严

  密,小划子只要稍稍接近,便是一排抢过来,就算船打不沉,人却非打死打 伤不可。一连三日,无以为计;最后有人献策,依照赤壁鏖兵,大破曹军的

  办法,用小船满载茅柴,浇上油脂,从上游顺流而下,火攻粮船。

  陈炳文认为此计可行。但上游不是自己的战区,需要派人联络;又要 禀报忠王裁夺,不是一两天所能安排停当的。同时天气回暖,风向不定,江

  面上有自己的许多小划子;万一弄巧成拙,惹火烧身,岂不糟糕?因而迟疑 未发。就在这时候,粮船上却等不得了。

  因为一连三天的等待,胡雪岩度日如年,眠食俱废。而护航洋兵的孔 联络官,认为身处危地,如果不速作鼾,后果不堪设想,不断催促胡雪岩,

  倘或粮食无法运上陆地,就应依照原说,改航宁波。沙船帮的李庆山口中不

  言,神色之间亦颇为焦急,这使得胡雪岩越发集躁,双眼发红,终日喃喃自 语,不知说些什么,看样子快要发疯了。

  “得隆哥,”萧家骥对胡雪岩劝慰无效,只好跟李得隆商议,“我看,事 情不能不想办法了。这样‘屏’下去要出事。”“是啊!我也是这样在想。不

  过有啥办法呢?困在江心动弹不得。”李得隆指着岸上说:“长毛象蚂蚁一 样;将一座杭州城,围得铁桶似的,城里的人,怎么出得来?”“就是为了

  这一点。我想,城里的人出不来,只有我们想法子进城去,讨个确实口信; 行就行,不行的话,胡先生也好早作打算。这样痴汉等老婆一船,等到哪一 天为止?”

  李得隆也是年轻性急,而且敢冒险的人,当然赞成萧家骥的办法;而 且自告奋勇,愿意泅水上岸,进城去通消息。“得隆哥,”萧家骥很平静地说:

  “这件事倒不是讲义气,更不是讲客气的。事情要办得通;你去我去都一样, 只看哪个去合适?你水性比我好,人比我灵活,手上的功夫,更不是我比得 了的——。”

  “好了,好了!”李得隆笑道,“你少捧我!前面捧得越高,后面的话越 加难所;你老实说,我能不能去?”“不是我有意绕弯子说话,这种时候,

  杂不得一点感情意气,自己好弟兄,为啥不平心静气把话说清楚。我现在先 请问你,得隆哥,你杭州去过没有?你晓得我们前面的那个城门叫啥?”

  “不晓得。我杭州没有去过。”

  “这就不大相宜了。杭州做过宋朝的京城,城里地方也蛮大的。不熟, 寻不着;这还在其次,最要紧的一点是,你不是听胡先生说过,杭州城里盘

  查奸细严得很;而且因为饿火中烧,不讲道理。得隆哥,”萧家骥停了一下 说:“我说实话,你不动气。你的脾气暴躁;口才不如我。你去不大相宜!”

  李得隆性子直爽,服善而肯讲道理,听萧家骥说得不错,例即答道:“好! 你去。”

  于是两个人又商量了如何上岸;如何混过长毛的阵地;到了城下,如 何联络进城,种种细了,大致妥当,才跟胡雪岩去说明其事。

  “胡先生!”是由李得隆开口,“有件事禀告你老人家,事情我们都商量 好了,辰光也不容我们再拖下去了,我说了,请你老人家照办,不要驳回。

  请你写封信给王抚台,由家骥进城去送。”

  李得隆其实是将胡雪岩看错了。他早就想过,自己必须坐守,免得城 里千辛万苦派出人来,接不上头,造成无可挽救的错失;此外,只要可能,

  任何人都不妨进城通消息。所以一听这话,神态马上变过了。

  “慢慢来!”他又恢复了临大事从容不乱的态度;比起他这两天的坐卧不 宁来,判若两人,“你先说给我听听,怎么去法?”

  “泅水上去——。”

  “不是,不是!”第一句话就让他大摇其头,“湿淋淋一身,就不冻出病 来,上了岸怎么办?难道还有客栈好投,让你烤干衣服?”

  “原是要见机行事。”

  “这时候做事,不能说碰运气了。要想停当再动手。”胡雪岩说,“你听 我告诉你。”

  他也实在没有什么腹案,不过一向机变快,一路想,一路说,居然就 有了一套办法——整套办法中,最主要的一点是,遇到长毛,如何应付?胡

  雪岩教了他一条计策:冒充上海英商的代表,向长毛兜售军火。

  “好在你会说英文,上海洋行的情形也熟;人又聪明,一定装得象。”胡 雪岩说:“你要记住,长毛也是土里土气的,要拿外国人唬他。”

  —— 交代停当,却不曾写信;这也是胡雪岩细心之处,怕搜到了这封 信,大事不成,反惹来杀身之祸。但见了王有龄,必须有一样信物为凭;手

  上那个金戒指本来是最真确的,又怕长毛起眼劫掠,胡雪岩想了半天,只有 用话来交代了。“我临走的时候,王抚台跟我谈了好些时候,他的后事都托

  了我。他最钟爱的小儿子,名叫苕云,今年才五岁,要寄在我名下;我说等 我上海回来再说。这些话,没有第三个人晓得,你跟他说了,他自然会相信

  是我请你去的。”

  这是最好的征信办法,萧家骥问清楚了“苕云”二字的写法,紧记在 心。但是,一时还不能走;先要想办法找只小船。

  小船是有,过往载运逃难的人的渡船,时有所见,但洋兵荷枪实弹, 在沙船上往来侦伺,没有谁敢驶近。这就要靠李得隆了,借了孔联络官的望

  远镜,看准远远一只空船;泅水迎了上去,把着船舷,探头见了船老大,先 不说话,身上摸出水淋淋的一块马蹄银,递了过去;真是“重赏之下,必有

  勇夫”,很顺利地雇到了船。

  这是天色将暮,视界不明,却更易混上岸去;胡雪岩亲自指点了方向, 就在将要开船时,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。“喂,喂,船老大,你贵姓?”

  船老大指指水面:“我就姓江。”

  “老江,亲苦你了。”胡雪岩说:“你拿我这位朋友送到岸,回来通个信 给我,我再送你十两银子。决不骗你;如果骗你,教我马上掉在钱塘江里, 不得好死。”

  听他罚得这么重的咒,江老大似乎颇为动容,“你老爷贵姓?”他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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