顺利,还来得及回庵;倘或需要从长计议,是回庵去谈呢?还是一直谈下去, 夜深了上岸觅客栈投宿,让悟心师徒住在船上。转念未定,听得帘挂钩响动,
是小玉出来了,“古老爷,”她说,“你请进去吧,我师父有事情商量。”
到得后舱,只见悟心在他的铺位上和衣侧卧,身上半盖着一条绣花丝 被,长发纷披,遮盖了大半个枕头;一手支颐,袖子褪落到肘弯,奇南香手
串的香味,俞发馥郁了。“你有事?”古应春在这一面铺前的一张红木骨牌 凳上坐了下来。
“杨师爷很晚才回来。”悟心说道:“恐怕要留他吃饭,似乎要预备预备。”
“菜倒是有。”古应春说,“船家一早就上岸去买了菜,只以为中午是在 城里吃了,你又带了素菜来,所以没有弄出来。你闻!”
悟心闻到了,是火腿炖鸡的香味,“你引我动凡心了。”她笑着又说:“酒 呢?”
“那更是现成,一坛花雕是上船以后才开的。我还有白葡萄酒,你也可 以喝。”古应春又说:“倒是有件事得早早预备,今晚上你跟小玉睡在船上,
我跟雷桂卿住客栈,得早一点去定妥当了它。”
“不!”悟心说道:“睡在船上不妥当了,我还是回庵;不过船家多吃一 趟辛苦。”
“那没有什么。好了,说妥当了,你睡吧!”
“我还不困,陪我谈谈。”说着,悟心拍拍空铺位,示意他睡下来。 古应春有些踌躇,但终于决定考验自己的定力,在雷桂卿的铺位横倒,
脸对脸不到一尺的距离。
“古太太的病怎么样?好点了没有?”
“还是那样子。总归是带病延年了。”
“那末,你呢?”悟心幽幽地说:“没有一个人在身边,也不方便。” 古应春想把瑞香的事告诉她,转念一想,这一来悟心一定寻根究底,
追问不休,不如不提为妙。
“也没有什么不便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
“什么事都好省,这件事省不得,除非——”悟心忽然笑了起来。 这一笑实在诡秘,古应春忍不住问:“话说半句,无缘无故发笑,是什
么花样?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你也看破红尘,出家当了和尚,那件事才可以省,不然是省不了 的。”
“这话也没有啥好笑啊!”
“我笑是笑我自己。”
“在谈我,何以忽然笑你自己。”古应春口滑,想不说的话。还是说了:
“总与我有关吧?”
“不错,与你有关。我在想,你如果出家做了和尚,不晓得是怎么个样 子?想想就好笑了。”
“我要出家,也做头陀,同你一样。”
“啥叫头陀?”
“亏你还算出家,连头陀都不懂。”古应春答说:“出家而没有剃发,带 发修行的叫做头陀;岂不是跟你一样。”“喔,我懂了,就是满头乱七八糟的
头发,弄个铜环,把它箍住,象武松的那种打扮?”
“就是。”
“那叫‘行者’!不叫头陀,我那里有本《释氏要贤》说得清清楚楚。” 原来她是懂的,有意相谑,这正是悟心的本性;古应春苦笑着叹了口
气,无话可说。
“应春,我们真希望你是出家的行者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那一来,你不是一个人了吗?” 古应春心一跳,故意问说:“一个人又怎么样了呢?”“你不懂?”
“我真不懂。”
“不跟你说了。”悟心突然一翻身,背对古应春。 古应春心想,这就是考验自己定力的时候了,心猿意马地几次想伸手
去扳她的身子,却始终迟疑不定。终于忍不住要伸手了,而且手已快碰到悟 心的身子了,突然听得扑通一声,是重物落水的声音,古应春一惊缩手,随
即听见有人大喊:“有人掉到河里去了!”
悟心也吓得坐了起来,推着古应春说:“你去看看。” 等他出去一看,失足落水的一个半大孩子,已经被救了起来。是一场
虚惊。
回到后舱,略说经过,只见悟心眼神湛然,脸色恬静,从容说道:“刚 才‘扑通’那一声,好比当头棒喝。”
绮念全消的古应春,亦有这样的感觉,不过当悟心“面壁”而卧时, 居然亦跟他一样意马心猿,却使他感到意外。“我在想一个人能不做坏事,
也要看看运气。”悟心一翻身拉开丝绒窗帘,指着透过纱窗,影绰绰看得到 的一座贞节牌坊说:“我不相信守寡守了几十年的人,真正是自始至终,冰
清玉洁,没有动过不正经的念头,不过没有机会,或者临时有什么意外,打 断了‘好事’而已。如果因为这样子,自己就以为怎样了不起,依我说,是
问心有愧的。”这番话说得古应春自惭不如,笑笑说道:“你睡吧!我不陪你
‘参禅’了。” 雷桂卿直到黄错日落,方始回船,样子显得有些狼狈,一双靴子溅了
许多烂泥。古应春心知其故,也有些好笑,但不敢现于形色,只是慰劳地说:
“辛苦,辛苦。”“还好,还好!”雷桂卿举起脚说:“路好难走,下了轿,过 一顶独木桥,又是一段烂泥路,好不容易找到那里,说杨师爷在县衙门。”
“那么,你又到县衙门?”
“当然。”雷桂卿说,“还好,这一回没有扑空。人倒很客气,问我悟心 是不是有什么事找他?我说:请你来了就知道了。他说还有件公事,料理完
了就来。大概也快到了。”
正在谈着,悟心翩然出现,脸上刚睡醒的红晕犹在,星眼微饧,别具 一种媚态。雷桂卿一看,神情又不同了。“交差,交差。他很起劲地,但却
有些埋怨地:“悟心师太,你应该早告诉我,杨家有条大狗——”
“怎么?”悟心装得吃惊是,“你让狗咬了?”“咬倒没有咬,不过性命 吓掉半条。”雷桂卿面有余悸,指手划脚地说:“我正在叫门,忽然发现后面
好象有两只手搭在我肩膀上,回头一看,乖乖,好大一条狗,拖长了舌头, 朝我喘气。这一吓,真正魂灵要出窍了。”
“唷,唷,对不起,对不起!”悟心满脸歉意,“我是晓得他家有条狗, 不晓得这么厉害。后来呢?”
“后来赶出来一个人,不住口跟我道歉,问我吓到了没有?我只好装‘大
好佬’,我说:没有什么,我从前养过一条狗,比你们的狗还大。”
“好!”古应春大笑,“这牛吹得好。” 悟心也笑得伏在桌上,抬不起头来;雷桂卿颇为得意,觉得受一场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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