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七姐,”胡雪岩问说:“现在我要提醒你了,你应该问一问应春愿意不 愿意。”
“他不愿也要愿。”七姑奶奶极有把握地,“小爷叔你不必操心。”
“不见得。”胡雪岩摇摇头:“去年他去拜生日,老太太问过他,他说他 决不想,好好一个家,何苦生出许是非?看来他作兴不肯讨小。”
七姑奶奶“哈”一声笑了出来,“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喜欢讨小?”她说:
“小爷叔,你真当我阿木林?”“阿木林”是洋场上新兴起来的一句俗语, 傻瓜之意。胡雪岩听她语涉讥嘲,只好报以窘笑。
“倒是瑞香家里,小爷叔怎么把它摆平来?”
“我想——”胡雪岩边想边说:“只有叫瑞香咬定了,不肯回去。她哥哥 也就没法子了。”
“一点不错。小爷叔,请你去探探瑞香的口气,只要她肯了,我会教她 一套话,去应付她哥哥。”
于是,胡雪岩正好找个僻静的地方,先去交代瑞香;原是一套无中生
有的假话,只要瑞香承认有这么一个哥哥,谎就圆起来了。 至于为古应春作妾,是罗四姐早就跟她说通了的,就不必费辞了。
等吃完了饭,胡雪岩与古应春一起出门,七姑奶奶便将瑞香找了来,
握着她的手悄悄问说:“你们老爷跟你说过了?” 瑞香想了一下才明白,顿时脸红了,将头扭了过去说:“说过了。”
“那末,你的意思怎么样呢?” 瑞香很为难,一则是害羞,再则是为自己留点身分,“愿意”二字怎么
样也说不出口;迟疑了好一会才想起一句很含蓄也很巧妙的话:“就怕我哥 哥作梗。”
“七姑奶奶大喜:“这么说,你是肯了。”她说:“瑞香,我老早就当你妹 子一样了,将来决不会薄待你。”“我晓得。”瑞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。
七姑奶奶是真的怕瑞香觉得作妾委屈,在胡雪岩跟她谈过此事以后, 便叫小大姐把她的首饰箱取了来,拣了一只翡翠镯子、一只金刚钻戒藏在枕
下,此时便将头一侧说道:“我枕头下面有个纸包,你把它拿出来。”
枕下果然有个棉纸包,一打开来,宝光耀眼,瑞香自然知道是怎么回 事了。当然,她要将首饰交到七姑奶奶手里。“来!”七姑奶奶说:“你把手
伸过来。”瑞香不肯,七姑奶奶便用另一只不甚方便的手,挣扎着要来拉她 的手;看那力不从心的模样,瑞香于心不忍,终于将手伸过去了。帮七姑奶
奶的忙。翠镯套上左腕;钻戒套入右手无名指,瑞香忍不住端详了一下,心 头泛起一阵无可形容的兴奋。“妹妹!现在真是一家人了。”
“七姑奶奶,这个称呼不敢当。”“有啥不敢当,我本来就一直拿你当妹 子看待。”七姑奶奶又说:“你对我的称呼也要改一改了。”
“我,”瑞香窘笑道:“我还不知道怎么改呢?”“一时不改也不要紧。” 七姑奶奶接下来说:“我们谈正经。将来你哥哥、嫂嫂来,我们当然也拿他
们夫妇当亲戚看待。眼前,你有没有想一想,怎么样应付他?”
“我还没有想过。”瑞香迟疑地说:“我想只有好好跟他商量。”
“商量不通呢?”
“那,我就不晓得怎么说了。”
“我教你。”七姑奶奶问道:“《红楼梦》你看过没有?”瑞香脸一红:“我 也不认识多少字。”她说:“哪里能够看书?”
“听总听人说过?”
“是的。”瑞香答说:“有一回听人说我们胡家的老太太,好比贾太君; 我问我们大小姐贾太君是什么人,才知道出在《红楼梦》上。”
“那末贾宝玉你总也知道?”
“贾宝玉、林黛玉、薛宝钗、王凤姐都听说过的。”“袭人呢?”
“不是怡红院里的丫头?”
“不错。袭人姓花,她的哥哥叫花自芳,也是要来赎他妹妹,袭人就说, 当初是家里穷,把我卖到贾家,即然如此,何苦现在又要把我赎回去?我想,
你也可以这样跟你哥哥说。如果他说,现在把你弄回去,是为你着想;你就 问他当初又何以不为你着想!看他有什么话说?”
“嗯,嗯!”瑞香答应着,“我就这样子同他说。”“当然。我们还要送聘 金。”
“这一层,”瑞香抢着说:“奶奶同我们老爷谈好了。”无意中改了口,名 分就算从此而定了。
胡雪岩去看邵友濂扑了个空,原来这天李鸿章从合肥到了上海,以天 后宫为行馆,邵友濂必须终日陪待在侧,听候驱遣。
非常意外的,胡雪岩并未打算去看李鸿章;而李鸿章却派人送了一封 信到转运局去邀胡雪岩,请他第二天上午相晤;信中并且说明,是为了“洋
药”进口加税一事,有些意见想请他转达左宗棠。
“洋药进口加税,左大人去年跟我提过。我还弄不清其中的来龙去脉, 李合肥明天跟我谈起来,一问三不知,似乎不大好。”胡雪岩问古应春:“我
记得你有个亲戚是土行大老板,他总清楚吧?”
他所说的是古应春的远房表叔,广东潮州人,姓曾,开一家烟土行, 牌号就叫“曾记”,规模极大,曾老板是名副其实的“土财主”。古应春跟他
不大有来往,但为了胡雪岩,特地到南市九亩地去向他请教。
“实不相瞒,你问我,我还要问人。我们帐房吴先生最清楚。”曾老板说:
“胡大先生,我久已仰慕了,不过高攀不上;应春,你晓得的,我一个月吃 三回鱼翅,今天碰得巧,能不能请胡大先生来吃饭,由吴先生当面讲给他听,
岂不省事?”“不晓得他今天晚上有没有应酬?”古应春因为胡雪岩不大愿 意跟这些人来往,不敢代为答应,只说:“我去试试看。”
于是曾老板备了个“全贴”交古应春带回。胡雪岩有求于人,加以古 应春的交情,自无拒绝这理,欣然许诺,而且带了一份相当重的礼去,是一
支极大的吉林老山人参。
曾老板自是奉如上宾,寒暄恭维了好一阵,将帐房吴先生请了来相见, 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;谈起来才知道是秀才,在这烟土行当帐房,似乎太 委屈了。
“鸦片是罂粟熬炼出来的。罂粟,中国从古就有的,出在四川,苏东坡 四川人,他做的诗:‘道人劝饮鸡苏水,童子能煎罂粟汤’,汤里加蜜,是当
调肺养胃的补药服的。”
“到底是秀才。”胡雪岩说道:“一开口就是诗。”“吴先生,”古应春说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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