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为人想一想,心里也会不舒服。现在当着本人在此,而委任的札子却要交 由蒋益澧转发,便是尊重藩司的职权;也是无形中为他拉拢蒋益澧,仅不过
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续,便有许多讲究;只见得做官用人,不是件容易的事。 这样想着,他对左宗棠又加了几分钦佩之心;因而厚意替他多做一点
事,至少也得为他多策划几个好主意。心念刚动,左宗棠正好又谈起筹饷,
他决定献上一条妙计。这一计,他筹之已熟;本来的打算是“货卖识家”, 不妨“待价而沽”。这也就是说,如果没有相当的酬庸,他是不肯轻易吐露
的;此刻对左宗棠,多少有知遇之感,因而就倾囊而出了。
“筹饷之道多端,大致不外两途,第一是办厘金,这要靠市面兴旺,无 法强求;第二是劝捐,这几年捐得起的都捐过了,‘劝’起来也很吃力。如
今我想到有一路人,他们捐得起,而且一定肯捐;不妨在这一路人头上,打 个主意。”“捐得起,又肯捐,那不太妙了吗?”左宗棠急急问道:“是哪一 路人?”
“是长毛!”胡雪岩说,“长毛盘踞东南十几年,搜括得很不少;现在要 他们捐几文,不是天经地义?”
这一说,左宗棠恍然大悟,连连点头:“对,对,请你再说下去。” 于是胡雪岩为他指出,这十几年中,颇有些见机而作的长毛,发了财
退藏于密;洪杨一旦平定,从逆的当然要依国法治罪。可是叛逆虽罪在不赦,
而被裹胁从逆的人很多,办不胜办。株连过众,扰攘不安,亦非大乱之后的 休养生息之道;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,网开一面,予人自新之路。
只是一概既往不咎,亦未免太便宜了此辈;应该略施薄惩。愿打愿罚, 各听其便。
“大人晓得的,人之常情,总是愿罚不愿打;除非罚不起。”胡雪岩说,
“据我知道,罚得起的人很多。他们大都躲在夷场上,倚仗洋人的势力,官 府一时无奈其何,可是终究是个出不了头的‘黑人’,如果动以利害,晓以
大义;反正手头也是不义之财,舍了一笔,换个重新做人的机会,何乐不为?”
“说得是。”左宗棠笑道,“此辈不甘寂寞,不但要爬起来做人,只怕还要站 出来做官。”
“正是这话。”胡雪岩撮起两指一伸,“象这种人,要捐他两笔。”
“怎么呢?”
“一笔是做人;另外一笔是做官。做官不要捐吗?”左宗棠失笑了,“我 倒弄糊涂了!”他说,“照此看来,我得赶快向部里领几千张空白捐照来。”
“是!大人尽管动公事去领。”
“领是领了。雪岩兄,”左宗棠故意问道:“交给谁去用呢?”胡雪岩不 作声,停了一会方说:“容我慢慢物色好了,向大人保荐。”
“我看你也不用物色了,就是你自己勉为其难吧!”“这怕——。”
“不,不!”左宗棠挥手打断了他的话,“你不必推辞了!雪岩兄,你遇 见我,就容不得你再作主张。这话好象蛮不讲理;不是的!足下才大如海,
我已深知。不要说就这两件事,再多兼几个差使,你也能够应付裕如。我想, 你手下总有一班得力的人;你尽管开单子来,我关照蒋芗泉,一律照委。你
往来沪杭两地,出出主意就行了。” 如此看重,不由得使胡雪岩想起王有龄在围城中常说的两句话说:“鞠
躬尽痤,死而后已。”便慨然答道:“既然大人认为我干得了,我就试一试看。”
“不用试,包你成功!”左宗棠说,“我希望你两件事兼筹并顾。浙江的 军务,正在紧要关头上,千万不能有‘闹饷’的活把戏弄出来。”
“是。我尽力而为。”胡雪岩说,“如今要请示的是,这个捐的名目。我 想叫‘罚捐’。”
“罚捐倒也名副其实。不过——。”他沉吟着,好久未说下去。 这当然是有顾忌;胡雪岩也可以想象得到,开办“罚捐”可能会惹起
浮议,指作“包庇逆党”。这是很重的一个罪名。然而是否“包庇”,要看情 节而定;与予人自新之路,是似是而非的两回事。
他心里这样在想,口头却保持沉默;而且很注意左宗棠的表情,要看 他是不是有担当?
左宗棠自然是有担当的;而且这正也是他平时自负之处。他所考虑的 改换名目;想了好一会,竟找不出适当的字眼,便次定暂进先用了再说。
接着,又有疑问:“这个罚捐,要不要出奏?”他问,“你意下如何?”
“出奏呢,怕有人反对,办不成功;不出奏呢?又怕将来部里打官腔, 或者‘都老爷’参上一本。”胡雪岩说,“利弊参见,全在大人作主。”
“办是一定要办;不过我虽不怕事,却犯不上无缘无故背个黑锅,你倒 再想想,有什么既不怕他人掣肘,又能为自己留下退步的办法。”
“凡事只要秉公办理,就一定会有退步。我想,开办之先,不必出奏; 办得有了成效,再奏明收捐的数目,以后直接咨部备案,作为将来报销的根 据。”
“好!准定这样办。”左宗棠大为赞赏:“‘凡事只要秉公办理,就必有退 步。’这话说得太好了。不过,你所说的‘成效’也很要紧;国家原有上千
万的银子,经常封存内库,就为的是供大征伐之用。这笔巨款,为赛尚阿之 流的那班旗下大爷挥霍一空;所以‘皇帝不差饿兵’那句俗语,不适用了!
如今朝廷不但差的是饿兵,要各省自己筹饷;而且要协解‘京饷’。如果说, 我们办得有成效的税捐,不准再办;那好,请朝廷照数指拨一笔的款好了。”
这番话说到尽头了;胡雪岩对左宗棠的处境、想法、因应之道亦由这 番话中有了更深的了解。只要不是伤天害理,任何筹饷的办法,都可以得到 他的同意。
胡雪岩在左宗棠行辕中盘桓了两天,才回杭州。归来的这番风光,与 去时大不相同;左宗棠派亲兵小队护送,自不在话下,最使他惊异的是,到
了武林门外,发现有一班很体面的人在迎接,一大半是杭州的绅干,包括张 秀才在内;其余的都穿了官服,胡雪岩却一个都不认识。此外,还有一顶绿
呢大轿,放在城门洞里;更不知作何用处?
胡雪岩颇为困惑,“是接我的吗?”他问何都司。 不用何都司回答,看到刘不才和小张;胡雪岩知道接自己是不错的了。
果然,小张笑容满面地奔了上来。一把拉住马头上的嚼环,高声说道:“这 里前天晚上就得消息了!盼望大驾真如火旱之望云霓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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