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顶商人胡雪岩_高阳【完结】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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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郁馥华希望得到后一种奖励,经过打点,如愿以偿。 这是为地方造福,但实在也是为自己打算。学额既已增加,“入学”就

  比较容易;郁松年毕竟得青一衿。秀才的官称叫做“生员”;其间又有各种 分别,占额外名额的叫做“增生”,但不论如何,总是秀才,称郁松年为“郁

  家秀才”,表示这个秀才的名额,是郁家斥巨资捐出来的,当然有点菲蒲的 意味在内。

  但是郁松年倒非草包,虽不免纨绔习气,却是有志于学,彬彬有礼; 当时已经在下人一片“大少爷”的招呼声中,进入屏门,忽然发觉有异,站

  定了,回身注视,果然看到了尤五。

  “尤五叔!”他疾趋而前,请了个安,惊喜交集地问,“你老人家怎么在 这里?”

  “我来看你老人家,”尤五气量甚宽,不肯说郁家下人的坏话,“听说不 在家,我等一等好了。”

  “怎么在这里坐?”郁松年回过脸去,怒声斥责下人:“你们太没有规矩 了,尤五爷来了,怎么不请进去,让贵客坐在这里?”

  原先答话的下人,这才知道自己“有眼不识泰山”。自家主人跟尤五结 怨,以及希望修好而不得的经过,平时早就听过不止一遍;如今人家登门就

  教,反倒慢客,因此而得罪了尤五,过在不宥,说不定就此敲碎了绝好的一 只饭碗,所以吓得面无人色。

  尤五见此光景,索性好人做到底了,“你不要骂他,你不要骂他。”他 赶紧拦在前面,“管家倒是一再邀我进去,是我自己愿意在这里等,比较方 便。”

  听得这一说,郁松年才不言语,“尤五叔,请里面坐!”他说,“家父在 勘察城墙,我马上派人去请他回来。”“好的,好的!实在是有点要紧事,不

  然也不敢惊动你老人家。”

  “尤五叔说哪里话?请都请不到。” 肃客入厅,只见华堂正中,悬一块蓝底金字的匾额,御笔四个大字:“功

  襄保赤”。这就是郁馥华此刻去勘察城墙的由来——当上海收复时,外国军 舰在浦江南码头开炮助攻,从大南门到大东门的城墙,轰坏了一大片;朝廷

  以郁家巨宅曾为刘丽川盘踞,郁馥华难免资匪之嫌,罚银十万两修复城墙, 而经地方官陈情,又御赐了这一方匾额。如今又有长毛围攻上海的风声;郁

  馥华怕自己所修的这段城墙,不够坚固;万一将来由此攻破,责任不轻,所 以连日勘察,未雨绸缪。听郁松年说罢究竟,尤五趁机安了个伏笔,“令尊

  一向热心公益,好极、好极!”他说,“救人就是救己,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 事来的。”

  “是!”郁松年很恭敬地问道:“尤五叔是先吩咐下来,还是等家父到了 再谈?”

  “先跟你谈也一样。”于是尤五将胡雪岩间关乞粮的情形,从头细叙;谈 到一半郁馥华到家,打断了话头。“尤五哥;”郁馥华是个中号胖子,走得上

  气不接下气,又喘又笑地说,“哪阵风把你吹来的。难得,难得!”“无事不 登三宝殿,有件事来求你;正跟你们老大谈。”

  郁松年接口提了一句:“是要运粮到杭州——。”郁馥华脑筋极快,手 腕极其圆滑,听他儿子说了一句,立刻就猜想到一大半;急忙打岔说:“好

  说,好说!尤五哥的事,总好商量。先坐定下来;多时不见,谈谈近况。尤 五哥,你的气色好啊,要交鸿运了!”

  “托福、托福。郁老大,今天我来——。”

  “我晓得,我晓得。”郁馥华不容他谈正事;转脸向他儿子说道:“你进 去告诉你娘,尤五叔来了;做几样菜来请请尤五叔,要你娘亲手做。现成的

  ‘糟钵头’拿来吃酒,我跟你尤五叔今天要好好叙一叙。” 尤五早就听说,郁馥华已是百万身价,起居豪奢;如今要他结发妻子

  下厨,亲手治馔款客,足见不以富贵骄人,这点象熬不忘贫贱之交的意思, 倒着实可感,也就欣然接受了盛情。

  摆上酒来,宾主相向相坐;郁馥华学做官人家的派头,子弟侍立执役, 任凭尤五怎么说,郁松年不敢陪席。等他执壶替客人斟满了,郁复华郑重其

  事地双手举杯,高与鼻齐,专敬尤五;自然有两句要紧话要交代。

  “五哥,”他说,“这几年多有不到的地方,一切都请包涵。江海一家, 无分南北西东;以后要请五哥随处指点照应。”说着,仰脸干了酒,翻杯一 照。

  尤五既为修好而来,自然也干了杯,“郁老大,”他也照一照杯,“过去 的事,今天一笔勾销。江海一家这句话不假,不过有些地方,也要请老大你

  手下的弟兄,高抬贵手!”“言重、言重!”郁馥华惶恐地说了这一句,转脸 问道:“看福全在不在?”

  尤五也知道这个人,是帮郁复华创业的得力助手;如今也是面团团的 富家翁。当时将他唤了来,不待郁复华有所言语,便兜头作了个大揖,满脸

  暗笑地寒暄:“尤五叔,你老人家还认得我吧?”

  “喔,”尤五有意眨一眨眼,作出惊喜的神气,“是福全哥,你发福了。”

  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尤五叔,你叫我小名好了。”“真的,他们是小辈; 尤五哥你客气倒是见外了。”郁馥华接着转脸告诫福全:“你关照下去,江海

  一家,松江漕帮的弟兄,要当自己人一样,处处尊敬、处处礼让。尤五叔有 啥吩咐,就跟我的话一式一样。”

  他说一句,福全答应一句;神态不但严肃,而且诚恳。江湖上讲究的 是“受人一尺,还人一丈”;尤五见此光景,少不得也有一番推诚相与、谦 虚退让的话交代。

  多时宿怨,一旦解消,郁馥华相当高兴。从利害关系来说,沙船帮虽 然兴旺一时,而漕帮到底根深蒂固,势力不同,所以两帮言归于好,在沙船

  帮更尤其来得重要。郁馥华是个极有算计的人,觉得这件事值得大大铺张一 番;传出去是尤五自己愿意修好,岂不是足可以增加光彩与声势的一件好事?

  打定了主意,当即表示,就在这几天,要挑个黄道吉日,大摆筵宴,略申敬 意。言语恳切,尤五不能也不宜推辞;当下未吃先谢,算是定了局。

  这一下情分就更觉不同,郁馥华豪饮快谈,兴致极好。尤五却颇为焦 急,他是有要紧事要谈,哪有心思叙旧?但又不便扫他的高兴;这样下去,

  等主人喝得酪酊大醉,岂不白来一趟?

  等了又等,也是忍了又忍,快将忍不住时,郁松年看出苗头,提醒他 父亲说:“爹!尤五叔有事要跟爹商量呢!”“喔,喔,是的。”郁馥华不能再

  装马虎了,随即转脸说道:“尤五哥,你倒请再说一遍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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