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,左宗棠欣然接纳胡雪岩的建设;而且自己表示,要亲笔写封很 恳切的信,向许乃钊致意。
谈完了公事谈“私事”;而私事也就是公事:胡雪岩的出处。左宗棠打 算将他调到福建;但不必随他一起行动,专驻上海,为他经理一切。胡雪岩
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下来。从第二天起,左宗棠便照商定的步骤,积极开始部 署;除了战报以外,一连拜发了好几道奏折。
第一道是:浙江的兵饷军需,十分困难,自顾不暇;应该拨给陕甘的 协饷,请饬户部另筹改拨。第二道是,请饬新任浙江巡抚马新贻,从速到任,
至于马新贻未到任前,浙江巡抚请由藩司蒋益澧“护理”。第三道是,奉旨 拨解杨岳斌的“行资”八万两,于无可设法之中,勉强设法筹拨半数。
第四道奏折与浙江无关——每天夏秋之交,户部照例催各省报解“京 饷”;京饷不止于发放在京八旗禁军的粮饷,举凡王公大臣,文武百官的廉
俸;大小衙门办公的经费;宗庙陵寝的祭祀费用;以及专供两宫太后及皇帝 私人花用,每年分三节呈上的“交进银”,无不出在京饷之内,所以协饷可
欠,京饷不可欠。福建欠海关税银十万两;茶税二万两,上谕催解:“务于 十二月内,尽数解齐。倘仍饰辞宕延,致误要需,即由户部查照奏定章程, 指名严参。”
虽奉这样的严旨,左宗棠仍要欠上一次;因为非如此,不足以表示福 建之穷,必须浙江接济。当然,欠有欠的方法,不是硬顶可以了事的;左宗
棠的方法是,哭穷之外,将他闽浙总督应得的“养廉银”一万两,由票号汇 到户部,作为京饷报解。
第五道是请停止广东解浙的协饷。主要的作用是借此机会让朝廷知道, 广东的协饷,对浙江来说是个“画饼”。所以,停止的理由,不过“现在浙
省军务肃清,所有前项协饷,自应停止”这样一句;而“停止”以前的帐目, 却算得很清楚,从同治元年正月到这年八月,连闰共计三十三个月;广东应
解浙江协饷三百三十万两,可是实收仅二十八万。其中由厘金所拨者是二十 二万两;曾国藩奏道,广东厘金开办起至这年八月底止,共收一百二十万,
是则浙军“所得不过十成之二”。
第六道是部署到福建以后的人事。奏折的案由是“办理饷需各员,请 旨奖励”;附带请求调用。其中当然有胡雪岩,他本来是“盐运使衔”的“江
西试用道”;左宗棠奏请“改发福建以道员补用,并请赏加按察使衔”,这报 奖的文字,看来并不如武官的“请赏戴花翎”、“请赏加巴图鲁称号”来得热
闹起眼;其实帮了胡雪岩很大的一个忙,因为由“试用道”改为“以道员补 用”,只要一准,立刻可以补任何实缺;而“赏加按察使衔”,便可以署理阜
司,成为实缺道员更上层楼的“监司大员”。在左宗棠来说,这一保,起码 等于三年的劳绩。
不过左宗棠拜发这道奏折时,胡雪岩并不知道;因为他人已到了上海。 拿着左宗棠的亲笔函件去见“许七大人”;谈得十分融洽。将左宗棠所托之
事,一一办妥;只不过耽搁了两夜,陪老母谈一谈劫后的西湖,与古应春盘 桓了半天,便即原船回到杭州。
回到杭州,第一个要想见他的不是左宗棠,而是藩司“护理抚篆”的 蒋益澧;他早就派人在阜康钱庄留下话,等胡雪岩一到,立刻通知,以便会 面。
“雪翁,”与胡雪岩见着了面,蒋益澧哭丧着脸说:“你非帮我的忙不可! 大帅交代下来了,浙江每个月解福建协饷二十万两;按月十二号汇出,迟一
天都不准。这不是强人所难吗?”
听得这话,胡雪岩也吓一跳。洪杨之乱,浙江遭劫特深,满目疮痛, 百废待举,何来每月二十万两银子,供养入闽之师?当时估计,每月能凑十
万两银子,已经至矣尽矣;不想左宗棠狮子大开口,加了一倍,而且日子都 不准托,这就未免太过分了。
“雪翁,”蒋益澧又说,“于公于私,你都不能不说话,私,老兄在大帅 面前言听计从;公,俗语说的‘羊毛出在羊身上’,真是逼得非解这个数目
不可,只有让地方受累。雪翁,你也于心不忍吧!再说,我到底不过是藩司。” 最后这句话,才是蒋益澧真正的苦衷。目前巡抚的大印握在手里,令
出即行,办事还容易;等马新贻一到任,认为协饷数目太大要减,他当藩司 的,不能不听命。而另一方面左宗棠又是一手提拔他的恩主,且有承诺在先,
不能不维持原数。这一下岂非挤在夹缝里轧扁了头? 想了一会,胡雪岩觉得这个麻烦非揽下来不可,便点点头说:“好的。
我来想办法。”
“这一来有救了!”蒋益澧如释重负,拱拱手问说:“雪翁,谅来胸来成 竹了。是何办法,可以不可以先闻为快?”“当然,当然!原要请教。”胡雪
岩答说,“第一,我想请左大人酌减数目。”
“酌减?”蒋益澧问,“减多少?”
“总得打个七折。”
“打个七折,每月亦还得要十四万两。”蒋益澧说:“如今军务肃清,我 这个藩司不必带兵打仗,要在本分上做点事。你看——。”
蒋益澧细数他该做的事,最有关国计民生的要政,便是兴修水利。浙 江全境皆是土田,近山者瘠,近水者腴。兼以蚕丝之利,首重栽桑;而桑树
的栽培灌溉,与水田的要求,没有什么两样。所以自古以来,在浙江做官, 而遗爱在民,久留去思的,无不是因为在水利方面大有成就之故。
浙江的水利重在浙北;浙北的水利父重在海塘。乾隆六次南巡,都以 巡视浙江海塘为名,可以想见其关系的重大。海塘欲求完固足以捍御海潮,
须用石塘;洪杨作乱以来,海宁一带的石塘没有修过,日渐坍圮,现在要及 时修复,估计费用须上百万银子;迫不得已,只有先办土塘,暂且将就。“就
是办土塘,亦要三十万银子。土塘料不贵,人工贵;大乱之后,壮丁少了, 就是人工费。”蒋益澧说,“雪翁,这件事我亦要跟你好好商量;怎么筹得一
笔款子,拿海塘修一修?万一海塘溃决,可是件不得了的事,一想起来,我 真连觉都睡不着。”
听蒋益澧这样表示,即令是娇饰之词,胡雪岩亦是十分可敬。“三代以 下惟恐不好名”,他的本心不必问。听他的语气是想做好官;正不妨与人为
善,趁此机会捧他一捧、扶他一扶,拿他逼到好官的路上,亦正是地方之福。 想到这里,他毫不迟疑地答道:“请放心。我来策划一下,大家量力捐办, 不是难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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