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此先起争执,是件极危险的事。这个看法,郭嵩焘深以为然;但左宗棠有 意抹煞事实,只强调每年只收得三万银子,却不说这三万银子来之不易,而
只要能收此三万,以后三十万亦有希望。
最恶毒的是,左宗棠又夸大广东海关的收入:“闻海关各口所收,每岁 不下二百万两,其解京之数,无从稽考。此项若能由督抚设法筹办,于正供
固期无误;而于该省筹饷大局,实裨益非浅。特此为二百年旧制,非外臣所 敢轻议。”接下来便是保蒋益澧了。他说:“臣率客军入粤,偶有闻见,自不
敢不据实直陈。至兵饷兼筹,任大责重,非明于开济之才,不能胜任。浙江 市政使蒋益澧,才气无双,识略高臣数等,若蒙天恩,调令赴粤督办军务,
兼筹军饷,于粤东目前时局,必有所济。”
这就是所谓力保。力保之“力”,端在一句话上:“才气无双,识略高 臣数等。”以节制三省军务的总督,如此推崇,分量实在太重了。
左宗棠以诸葛武侯自命,目空一切,竟这样降心推崇,也实在不类他 的为人。因此有人传了来一个内幕,说是闽浙总督衙门主章奏的幕友,受了
蒋益澧一万银子的红包,力主加这“才气无双,识略高臣数等”十个字;如 果流言属实,算起来是一字千金。
不过,行贿之说,虽不可知;而就事论事,却非有此十字不可。蒋益 澧的才具如何,军机大臣大都了解;无不以为他难当方面之任。是故虽经左
宗棠在奏折中暗示,他可代郭而为粤抚,并利用李鸿章作陪衬,来抬高他的 身价;而朝廷始终装聋作哑。现在左宗棠的这十个字,分量之重,如雷灌耳,
那就装不得聋,作不得哑了。
不过,装聋不许,却可装傻,朝廷有意不理左宗棠的暗示;只如他表 面所请,在同治五年正月初八降旨:“着浙江布政使蒋益澧,驰赴广东办理 军务,兼筹粮饷。”
当保荐蒋益澧的奏折拜发之时,左宗棠对克复汪海洋所盘踞的嘉应州, 已有把握。在十二月十二发动总攻,一仗大捷,汪海洋为乱枪所杀;十天以
后,克竟全功。左宗棠在年底拜折:“收复嘉应州城,贼首歼灭净尽,余孽 荡平。”
这一下等于肃清了长毛余孽,左宗棠本人班师回任,各军遣归本省; 然则蒋益澧“驰赴广东”,办何“军务”,筹何“粮饷”?如果有力者作此一
回,蒋益澧的新命,就可能撤消。左宗棠当然早就计议及此,于是借题发挥, 对郭嵩焘逼得更紧了。
所借的题目是“高连升带所部赴任”。高连升的本职是“广东陆路提督”; 如今左宗棠节制三省军务的任务告一段落,自回本省,则高连升亦应有广东
履任。提督到职,除本标亲兵以外,无须另带人马;而左宗棠却嘱咐高连升 尽携所部赴新任。表面上的理由是大乱初平,民心不定,“以资镇压”;实际
上是有意给广东出难题,因为高连升所部有五千人,每月至少亦要三万金银 子的饷银,当然归广东负担。
可是,广东欢迎高连升,却不欢迎高连长的部队。于是左宗棠上奏指 责广东,大发牢骚,说是“臣扪心自问,所以为广东谋者,不为不至,而广
东顾难之。欲臣一概檄饬高连升所部为旋闽,兹则臣所不解也。如谓高连升 军饷仍应由闽支领,则试为广东筹之,应解协闽之饷,约尚有三十余万两,
此次资遣各省难民及嘉应州、镇平县赈恤平粜米粮及臣均拨鲍超一军军米价 银,应由广东解还归款者亦约五万余两。即以此款悉数移充高连升军饷,以
闽饷济闽军,约足一年之需;一年之后,诸患渐平,陆续裁撤此军,亦未为 晚。”各省协饷,哪一省亏欠哪一省,是笔永远算不清的帐,反正能打仗就
有理:打胜仗更有理。左宗棠对这一层了解得最透彻,所以能够侃侃而言, 气壮更显得理直。
左宗棠的折报,常在最后发议论,此折亦不例外,因为打击郭嵩焘的 缘故,殃及广东,亦被恶声:“伏思海疆之患,起于广东;中原盗贼之患,
亦起于广东,当此军务甫竣之时,有筹兵筹饷之者,应如何惩前毖后,以图 自强?若仍以庸暗为宽厚;以诿卸为能事,明于小计,暗于大谋,恐未足纾
朝廷南顾之忧也。合无请旨敕下广东督抚熟思审处,仍檄高连升带所部赴任 之处,出自圣裁。”
这个奏折,象以前所保蒋益澧的奏折一样。左宗棠幕府中得了红包的 人,密抄折底,寄达浙江,蒋益澧虽是粗材,但毕竟也还有高人,告诉他说:
高升之期已不在远。蒋益澧喜不可言,随即刻印了广东巡抚的封条,准备打 点上任了。
这个奏折最厉害之处,是在借瑞麟以攻郭嵩焘。事由瑞麟一咨而起, 左宗棠的咄咄逼人的笔锋,在前面亦都指出瑞麟;这是暗示,如果攻郭无效,
便要转而攻端了。瑞鹿在广东的政绩如何?朝中大臣,尽人皆知;而恭王与 文祥,较之道光、咸丰两朝若干用事的满州权贵,虽不知高明多少?但亦认
为瑞麟必须保全,因为第一,军兴以来,督抚十分之九为汉人,此是清朝开 国以来所未有之事。眼前亦仅只湖广、两广是旗人;倘或左宗棠对瑞麟参劾
不已,逼得朝廷非调不可,一时却没有适当的旗下大员,可以承乏。其次, 瑞麟有慈禧太后的奥援,动他不得。第三,瑞麟虽是庸材,但很听话;尤其
内务府的经费,跟粤海关有很大的关连,能有个听话的粤督在广州,诸事方 便。
因此,朝廷就必须安抚左宗棠,不但为了保全瑞麟,亦因为由“恐未 足纾朝廷南顾之忧”这句话而起了警惕。所以上谕中责备瑞麟,措词相当严
厉:“左宗棠凯旋后,粤省安插降卒,搜诛土匪,善后之事方多;正当留扎 劲兵,以资镇压。瑞麟既咨催高连升赴广东提督本任,何以反令左宗棠将其
部典檄饬回闽?倘闽军凯撤,而降卒土匪又复滋生事端,重烦兵力,该署督 其能当此重咎耶?”
接下来便是悉如左宗棠所请:“高连升所部五千余人,计每月饷需不过 三万余两。即着左宗棠檄饬该提督带所部赴任,月饷由瑞麟、郭嵩焘按月筹
给,不准丝毫短少蒂欠,致有掣肘之患!”
瑞麟的受这顿申斥,当然很失面子,但前程是保住了;保不住前程的 是末受申斥的郭嵩焘。
朝廷的意思是决意保全瑞麟,牺牲郭嵩焘来换取左宗棠的“忠诚”。不 过上谕于“用人行政”,动辄申明,“一秉大公”,而广东军务的贻误,督抚
同罪,不该一个被黜、一个无事。所以运用“打而不罚”,“罚而不打”这个 不成文的“公平”之理,对瑞麟严加申饬是已打不罚;而对郭嵩焘之不“打”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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