董昭的鼻子抽动了两下,白皙丰腴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:“王主簿,你是不是不敢去啊?”
王必一向是吃葱吃蒜不吃姜,最怕别人瞧不起,眉毛一挑:“大人如此小觑我王必吗?我披荆斩棘独往西京都不怕,见一趟杨奉算得了什么?只是没有我家使君的书信表记,我去也是白去啊!”
董昭冷笑一声:“现在若有一卷曹兖州的书信呢?”
“那我就敢去!”
“此话当真?”
“当真!”王必有点儿挂火。
董昭捋捋胡须:“那我替曹使君写一卷书信给杨奉,你看如何?”
“你是说……伪造?!”
说写就写,董昭展开一卷空白的竹简,又扫了一眼曹操的表章就挥笔写起来。王必只见他下笔有力字迹刚劲,与曹操的笔体一般无二,看得冷汗都下来了。更可贵的是,董昭早已打好了腹稿,文不加点下笔如飞,语句通顺入情入理,不多时一卷伪造的书信就写成了。接着他忽然站起身来,似乎把全身力道都用在腕子上,笔走龙蛇般留了一个“兖州牧曹操”的落款。
“可惜没有印……不过书信不加印更能显出谦卑之意。”董昭说罢,从头到尾默念了一遍,这才对王必道,“喏,你看行不行?”
王必都没敢拿起来看,撅着屁股歪着脑袋读道:
吾与将军闻名慕义,便推赤心。今将军拔万乘之艰难,反之旧都,翼佐之功,超世无畤,何其休哉!方今群兄猾夏,四海未宁,神器至重,事在维辅;必须众贤以清王轨,诚非一人所能独建。心腹四支,实相恃赖,一物不备,则有阙焉。将军当为内主,吾为外援。今吾有粮,将军有兵,有无相通,足以相济,死生契阔,相与共之。
通读完毕王必已经汗流浃背,把这封信与表章仔细对比,不但字体笔画难辨真假,就连语句措辞都颇有曹操的风格:“董大人,这封信足可以假乱真。您好……好厉害啊!”
“王主簿,既然有了书信,你就辛苦一趟吧,这可全是为了曹兖州好啊。”
“我去!”王必擦了擦汗,“没想到您还有这本事。”
“这算不了什么,伪造文书的事我干了不止一回两回了。”董昭搓了搓手,信口道,“当年袁绍任我为钜鹿太守,郡中孝廉孙伉等人意欲叛迎公孙瓒,我就伪造袁绍的公文把他们斩首了。”
王必忽觉毛骨悚然:读书人可不简单,只要动动笔杆,就可以把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上!
董昭低头又瞅瞅自己伪造的书信,时而点头时而摇头,似乎还有些细微之处不甚满意,遗憾地喃喃道:“曹孟德笔迹苍劲有力霸气十足,这也是字如其人。吾能得其形,却不能尽得其神……”
“我看这已经够了,蒙骗杨奉那等粗人足矣!”王必说着就要卷起竹简。
“忙什么!让墨迹彻底干透了。”董昭厉声制止道。
“诺,听您的。”王必彻底服了,赶忙撒开手,“是不是所有人的笔迹您都能临摹几笔呢?”
董昭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:“非也、非也,天下有三家笔迹,我董某学不来。”
王必见差事有了着落,便不再着急了,缓缓坐下喝着水投其所好问道:“哪三家呢?”
“头一位就是先朝名将张奂和他的儿子张芝、张昶,他们父子的草书不亚于先朝孝章皇帝,恢弘流畅堪称一绝,我亲眼见过。连下笔之处都找不到。”董昭摇着头,似乎心有不甘,“再有就是师宜官、梁鹄这对师徒。正篆写到他们那个境地已经是登峰造极了,好到极致的东西往往看不出特点,越是没特点越不好学。”
越是没特点越不好学,王必听这话倒像是至理名言,也来了兴趣:“您方才说三家,还有谁?”
董昭却笑了:“再有你就知道了,尚书仆射钟繇。钟元常的字自成一体,幽深无际古雅有余,我几度临摹,可就是学不像。”
一听到钟繇,王必又想起了正事:“董大人,此番我家使君之事,是不是还要请钟繇、刘邈、丁冲几位大人参详参详?”这几个人都曾为曹操联络西京出过力。
原以为董昭一定会赞同,哪知他连连摇头:“我看不必了,大家要是都上疏美言,暴露的就太多了。现在多少双眼睛互相盯着,决不能让董承、韩暹觉察出曹使君在朝中有势力。”还有一层意思不能点破,董昭可不想有别人同他一起在曹操面前分享功劳。
王必没考虑那么多:“说的也是,还是得藏一藏锋芒……这墨迹已经干了吧?”他生怕有人进来,想要将它卷起来。哪知董昭忽然拦住他,抓起墨迹方干的竹简往地上一扔,又踏上一足,用力搓了几下。
王必看傻了:“好不容易写出来,您这是干什么呀?”
董昭俯身将它捡起来,吹了吹上面的浮土,见竹简已经有了斑斑划痕,才满意地卷起来,又扭身在桌案上择出一个最破的绢套将竹简裹好交到王必手里:“此番到安邑,有人注意到你吗?仔细想想!”
“没有……绝对没有!”
“很好。”董昭打量他一阵,缓缓道,“上表之事就交给我吧,你不必操心了……现在我要你在地上打几个滚。”
“什么?!”王必以为他玩笑,但瞧他满面严肃又不像说笑。
“给杨奉的信我故意做旧,你也得装得狼狈一点儿。”董昭捋捋胡须,“一来是让杨奉看看你道路劳苦,更显出曹使君的诚意。二来你也可编几句瞎话,说不单是董承,连韩暹也阻拦你前行,蓄意破坏他和你家使君的联合,给他们之间再制造点儿矛盾。”
“说这样的谎话,杨奉一问韩暹不就戳穿了吗?”
“你放心吧!”董昭冷笑一声,“话由着你说,他敢去问吗?即便敢问,韩暹能说实话吗?即便韩暹说实话,杨奉他又肯信吗?都互相提防着呢!”
“您真高!”王必连伸大拇指,这会儿真是心悦诚服了。
“你还不明了目前的形势,我打个比方说吧。当今皇上好比是一只金碗,李傕、郭汜好比两个无知小儿,杨奉、韩暹、董承等人就好比是一群市井之徒,而曹兖州就是一个正经的官人。现在有两个无知小儿手托金碗行走在闹市之上,只知其贵而不知其所以贵,结果引来一群市井无赖抢夺。这帮人越凑越多,你争我夺大打出手,闹得不可开交。最后从路边溜溜达达走过来一个官人,把金碗一没收,这帮无赖全部下大牢!然后……”董昭说着把手一挥,做了个斩首的姿势。
“哈哈哈……这个比喻倒是恰当。”王必仰天大笑。
“不怕他们人多势众,人越多越好。莫说五派,十派二十派才好呢!这些人都是跳梁小丑,根本没资格跟曹兖州斗,真正最难抵挡的对手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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