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圣人:曹操_王晓磊【十部完结】(28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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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随着天子在许县安定下来,朝廷宗庙重新设立,宫殿衙署也在紧张地修建中。袁绍得到消息,又是庆幸又是嫉妒,但毕竟不能置之不理,派部下徐勋献上一批财物;王子服也作了贡献,准许曹操从先祖梁节王的陵寝拆伐上等木料营建新都。不少流亡的官员士人闻知这个消息,也动了回朝效力的念头。仅仅在曹操担任大将军的第三天,就有两位盼望已久的人物前来投奔……

  “在下颍川郭嘉,拜见大将军!”

  “昔日袁本初帐下落剑惊众人的郭奉孝,你小子可算是来啦!”曹操知道他生性诙谐,故意来了个玩笑,亲手将他搀起,“昔日戏志才病逝,我问荀文若颍川之士还有哪位才智出众可堪重用,他马上就推举了你啊。”

  郭嘉扭头瞅了荀彧一眼,笑呵呵道:“文若兄实在是过誉了,想我郭嘉在袁绍帐下名声不显,乃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一介小书佐,何敢当智士之名?”

  曹操略一摆手:“奉孝不必过谦,能入文若法眼者必非凡品,快坐快坐。”

  郭嘉深施一礼飘然落座。这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,留给曹操的印象很特别:柳叶眉,杏核眼,左目下有一颗小痣,隆鼻小嘴,两撇修饰精致的小胡子,天生的一副男生女相,顾盼神飞之间愈显潇洒风流。虽是刚刚来投,坐在榻上却很随便,歪着身子、双臂环抱左膝,显得亲和自然风度翩翩。

  而与郭嘉同来的荀衍则拘谨得多,沉着一张长脸,留着冗长的胡须,正襟危坐目不斜视。颍川荀氏乃名门望族,家族子弟规矩颇大,荀彧已经很端庄拘束了,他这位年长五岁的三哥更是拘谨到了老气横秋的地步,与郭嘉的风流谈吐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  曹操方才与郭嘉说笑,生恐简慢了荀衍,赶紧补充道:“今喜得奉孝,更喜得休若,荀氏兄弟共登我幕府,何愁大业不成?”

  荀衍羞赧地拱了拱手:“大将军莫要夸奖,我那四弟友若尚在河北,未肯前来辅佐您,实在是惭愧。”荀氏兄弟中荀衍字休若、荀谌字友若、荀彧字文若,三人本同在河北效力。其中荀谌曾游说韩馥出让冀州,颇得袁绍重用,与田丰、沮授、逄纪等人共掌冀州军机。如今荀彧、荀衍都已归属曹操,独荀谌不肯来,还是全心全意为袁绍效力。

  “人各有志不可强求。”曹操表现得颇为大度,“友若受袁本初厚待,感知遇之情竭力相报,此乃人之常情。昔日微子去殷归周,箕子遭囚而不易其志,两者皆是大贤大德,不过各有不同罢了。”

  将荀氏兄弟比作微子、箕子,这个评价太高了,荀彧、荀衍虽感安慰,也连忙摊手谦让。郭嘉却笑呵呵一拍手:“大将军这个比方说得好,微子去殷商而辅佐武王、开宋国之疆土,那箕子苦谏商纣不从而有至酷之苦,谁昏谁明昭然可见矣!”

  曹操暗自好笑,他不过随便一比方未加详思,却把昏庸之名扣到了袁绍头上。这固然很合他的心思,不过现在这个时候,他还没有能力与袁绍翻脸。

  郭嘉却不管那么多,优哉游哉道:“袁本初外宽内忌面善心狠,想必在座列公皆已知晓。昔日张导歃血游说,使韩馥出让冀州之地,但因受西京征召,赐爵获传之故即被屠戮;刘勳忠孝两全,却因奉使逾时便遭杀害;吕布立有袭破黑山之功,虽放纵士卒疏于管束,但请兵不获由他自去也就罢了,袁绍还要派人行刺。种种苛刻劣迹数不胜数,如此对待天下才士,岂能成就功业?”这几句话口口咬在袁绍的脖子上,都是他举事以来不可掩盖的致命伤。

  荀衍也附和道:“用人之高下即见于此。大将军所用者若程仲德、毛孝先、满伯宁、薛孝威者皆出身贫寒,择其才而录之,不以门第贵贱为虑。而袁绍本是四世三公之后,所用之人多豪强世家,以出身断人难免偏颇。又专用河北之人,不恤远道归附之辈,故而难得人心。”这最后一句实是道出了心里话。袁绍自入冀州伊始,就着手与河北当地士人合作,更替旧党人物。因此像郭图、辛评、荀谌这样的外籍士人,受重用的不过是凤毛麟角,大部分的位置都被河北本土人占据了。今荀衍到此,名义上是前往朝廷辅佐天子,实际上是鉴于河北已没有多少发展潜力了,不可进取升迁才改换门庭投靠曹操的。

  曹操听他们把袁绍说得颇为不堪,心里十分高兴,却故意揶揄道:“我与袁本初既为同僚,又是友人。昔日共举义兵征讨逆臣,这些年来互帮互助多相依赖,又何必有所生分呢?”

  郭嘉知他皮里阳秋,对自己和荀衍似乎还不太信任,歪着身子笑道:“在下试问大将军,袁绍趁陈宫、吕布为乱之际索求将军家眷为人质,后又抢占兖州东郡之地,这就是所谓互帮互助多相依赖吗?”

  曹操脸一红,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虚伪。郭嘉见他变颜变色,起身施了个礼,笑呵呵明知故问道:“在下还有一事不明,将军虽是豫州人士,然举事于兖州,兵马吏员多出于彼,如今奉迎天子,不肯迁帝于陈留,却来至许县立朝,这又是何种缘故呢?”

  远避袁绍之锋芒呗!曹操一直把这个原因深埋心底,也从没有人敢直截了当问过他,没想到郭嘉一来就把话给挑明了。

  荀衍见他不说话了,捋了捋胡须道:“大将军举大义于天下,奉天子而征战,必要尽收天下割据,扫灭四方狼烟。然袁绍今已占有冀、青、并三州之地了,唯公孙瓒苟延残喘、黑山张燕冥顽凭险,皆不可与其争锋。将军试想,多则三年少则两载,幽州之土也必会尽归其所有,到时候袁绍坐拥四州之地,难道天子一道诏令就可以使他解甲入朝交出兵权?将军与袁绍早晚必有一战啊!”

  “唉……”曹操叹了口气,“我虽有兖豫二州,然丧乱以来受损最重,且为四战之地。又是西凉抄掠、又是袁术侵害、又是蝗旱之灾,百姓十室九空,粮食不收兵源不足,城池损毁武备落后,凭这样的实力如何能与袁绍一战呢?”

  郭嘉还是那么笑容可掬:“大将军勿忧,您未奉天子之际实不可及袁绍之一二,今得天子则事半功倍矣。”他来回踱着步子,“公孙瓒困兽犹斗,尚有余威;黑山张燕游击多年,狡猾异常。此二敌袁绍非朝夕可破,将军趁此机会当南灭袁术、东取徐州、西定关中,亦成四州之势,那时节便可与袁绍对峙于大河一决雌雄!”

  “道理倒是颇为简单,不过行之亦难也。”曹操站起身来,溜溜达达至堂口,挥退了外面的守卫之人,这才扭头问郭嘉,“以奉孝之见,诸家割据当先取何人?”

  郭嘉摸了摸小胡子,笑呵呵道:“宜先定南阳张绣!”

  张绣是西凉旧部张济之侄,官拜建忠将军,原本随叔父领兵屯于弘农。天子东归之际,张济亦善亦恶首鼠两端,意欲从中调解,结果朝廷不念其好,李傕、郭汜也埋怨他不肯同心,加之弘农郡灾害连连缺乏粮草,所部日渐衰落,他只得率师南下掠夺粮食。只因为京畿之地荒芜残破,张济带着队伍出了广成关,杀到刘表的地盘上劫掠南阳穰县,结果在乱阵中被流箭射死,其侄张绣就成了残余军队的主帅。刘表非但没有驱逐张绣,反而准许他率部屯驻宛城一带,作为抵御北方侵袭的屏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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