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圣人:曹操_王晓磊【十部完结】(33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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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哦?”曹操对他这样的答复颇感意外。

  荀攸二目曈曈注视着桌案上的奏报,解释道:“张绣与刘表相恃为强,而绣以游军仰食于表。刘表若不供张绣粮草,张绣的兵马必然离散。咱们不如缓军以待之,天长日久,必能使张绣穷笃而降。现在若是急于攻伐,张绣、刘表迫于形势又将再次联合,咱们未必能胜。”

  曹操摆了摆手:“中原局势已变,刘表不会再帮张绣了。如今我已与荆州重新修好,先是遣还邓济,刘表也释放赵岐回朝,此等形势颇为难得,刘表最重朝廷名节,必不会再跟咱们翻脸了。再者,我岂为区区一张绣所惧,袁绍若破公孙瓒,河北四州则定,许都险矣!”

  这话虽然有些道理,但荀攸捻髯摇头:“我看也未必如您所想。公孙瓒骁勇之徒,困兽犹斗尚可支持;张燕坐拥乱民十余万,虽乌合之众亦足以为害,昔年袁绍斩杀于毒、壶寿,破黄巾别部十余支,此与黑山乃不共戴天之仇;阎柔、鲜于辅等本刘虞旧将,非与袁绍同心;另外幽州之北还有三郡乌丸,辽东太守公孙度拥兵为害、自号平州牧;并州之地有黄巾余寇张白骑流窜劫掠;青州沿海有臧霸、吴敦、孙观等豪强侵扰为乱,这些人也都是袁绍的隐患啊。”

  “现在的局势真是微妙。”曹操叹了口气,“倘若咱们现在攻战四方,袁绍恐我做大,必然急于向咱们索战,而咱们实力不敌。倘若咱们经营旧地不为攻战,袁绍固然不会急于找咱的麻烦,可是他又能勘定河北群豪,到时候咱们依旧不是他的对手。我是左右为难啊……”想了一会儿,曹操倏然攥住剑柄,凝眉道,“大丈夫生于世间自当有所作为,我宁要短痛不要长痛!”

  荀攸见他这般决绝,已无法撼动他出兵的打算,只好点了点头:“明公若是坚决出兵,在下也不阻拦。若是能破张绣固然是好,但若是迁延日久战事不利,还望明公早日回师以防北地之变故。”

  “好!我这就传令,调遣兵马十日后许下典兵,南下直捣穰县!”说罢曹操又想起了充为鼓吏的祢衡,不禁冷笑道,“这一次典兵我还要置备鼓乐,吹吹打打率大军出发,告知文武百官都到行辕观礼,叫大伙好好看看这场热闹!”

  曹操一声令下,紧张的战前准备又开始了。各营将官调配军卒,典农中郎将任峻准备粮草,夏侯惇把新近选拔的贾信、扈质、史涣、牛盖、蔡杨等将荐入曹操军中效力。又逢喜讯传来,骑都尉徐晃扫灭卷县、原武等地余寇。而坐困河东的白波军也因与匈奴离心日渐衰败,其首领李乐病死、胡才被部下谋害,至此白波军解体,逐鹿天下的势力又少了一支。曹操即刻加封徐晃为裨将军,招致麾下听用。

  典兵之日即到,许都城外曹军大营格外肃穆,旌旗遮天日,刀枪似密林,又在营中搭建三重帅台,上置钟鼓下设号角,军乐大作好不威严。朝中文武官员自司徒赵温、辅国将军伏完、卫将军董承以下全部到大营观礼送行。曹操相邀哪个能不来?虽说点卯点不到他们身上,可大伙都跟着起了个大早,谁也不敢迟到半刻,就连养病在家的杨彪、张俭、韩融这次都到了。

  曹操于卯时登台,身披金甲、外罩锦袍、头戴兜鍪、肋下佩青釭剑,祭拜天地展开名册点名。一卯不到杖责五十,两卯不到革职听罪,三卯不到推出辕门斩首。曹孟德稳坐帅台点卯,唤名似行云流水,应声似春雷阵阵。曹仁、曹洪、夏侯渊、于禁、乐进、朱灵、徐晃、卞秉、王忠、刘岱等将官顶盔贯甲英气勃勃列于西首;荀攸、郭嘉、毛玠、徐佗、路粹、繁钦、侯声、武周、梁习、王思等参谋风度翩翩立在东边。

  少时唱名一罢,曹操站起身来吩咐道:“撤去坐席帅案,唤鼓吏击鼓作乐以振军威!”说完迈着得意的步伐走下台来。

  哪有于帅台之上击鼓的?在场之人还在诧异之间,就见辕门处一阵呵斥,铁甲武士推推搡搡带进一人——满面桀骜,冠戴不正,破衣褴褛,脚步踉跄,正是一代贤士祢正平。百官倒不敢交头接耳,却是面面相觑,不明他何以沦落为小吏。

  主簿王必见他如此打扮,前跨一步手指祢衡嚷道:“大胆鼓吏!三军阵中百官面前,何敢破衣来见!”

  “呸!”祢衡猛啐一口,“爪牙鹰犬!轮得到你教训我吗?”

  王必可不似郗虑、蒋幹之流,闻听辱骂提袖挥拳就要打。这时曹操已走至近前,抬手阻拦道:“主簿休要动怒,且容他更换新衣再行击鼓不迟。”曹操算是想开了,任凭这厮在这里卖狂,只要他登台击鼓,在百官公卿面前行此小吏差事,半世美名就算毁于一旦了。

  早有兵卒备好乐人的皂袍、中衣、建华冠,一把抛到祢衡脚畔;王必喝道:“速到下帐更衣再来,耽误片刻,小心你的脑袋!”

  祢衡横眉立目瞪了他一眼。再环顾四下,但见兵层层甲层层,曹军将士凶如猛虎,朝廷百官噤若寒蝉,不禁仰天大笑,随手摘下冠戴往地上一丢,又解身上的破烂衣衫。这一来,在场之人就连曹操都惊呆了,哪有青天白日在人前更衣的?

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王必又惊又怒,“你这成何体统?”

  祢衡面带微笑不理不睬,脱去衣衫又解小衣,赤身裸体立在众人之前。朝廷百官见他此等举动,无不低头掩面。王必忍无可忍,拔剑便要杀人,曹操一把抓住,冷笑道:“哼!他既自取其辱,又与咱们何干?且由他癫狂去吧。”

  祢衡不忙着穿衣,两手掐腰赤裸裸站着,仿佛站在自家卧房里一般逍遥自在,瞅着曹操乐呵呵道: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何辱之有?我祢衡今日以天为袍、以地为裳,尔不过我裤中一小小虮虱耳,何敢如此聒噪?”把堂堂三公比作裤中虮虱,实为莫大的损辱。不过曹操见他这般德行也惯了,全不当回事儿,却反唇道:“正平以天为袍、以地为裳,我看还不够。你倒不如以天为发、以地为颈,好大的一张脸!速速更衣登台,莫要让百官等候。”说完就不再理他,径自归到公卿班中,站到了司徒赵温下首,那是司空的位置。

  祢衡见他这般举动,更是仰天狂笑:“哈哈哈!上逼天子下压群臣,还在百官面前惺惺作态佯装守礼。尔能欺人,可欺天乎?”

  左右军士见主公走了,谁还有耐心与他客气,一个个横掌中大槊,连声催促:“你这狗吏还慢吞吞的。快!快点儿!”

  祢衡瞧瞧冷森森的兵刃和一张张凶恶的嘴脸,情知以这帮武夫腹中墨水骂他们都听不懂,便低头拾起衣冠,任他们连声催促,还是不紧不慢费了好半天工夫才穿戴完毕。众兵士见状一拥而上,连推带架将他驱赶上了帅台。祢衡从其他小吏手中接过鼓槌,又禁不住转过身来望了一眼台下的众人——百官有的迷茫,有的鄙夷,有的同情,有的不忍,还有的幸灾乐祸看热闹,所有人都放眼注视着自己。人群间寻见孔融列于朝班,虽然满面愁苦还是冲他微笑了一下,祢衡也点头微笑以作回应。瞥眼又见曹操昂首而立二目低垂,脸上不怒不笑表情矜持。祢衡心中暗骂:曹孟德这厮倒也了得,果然越是心机深重之人越沉得住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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